出生即众星捧月

上海南市孔家弄有一座大宅子，深红色的大门上方是一块黑底的匾，上面道劲有力的两个金色大字“陆府”。陆小曼的祖父陆荣昌，任晚清朝议大夫。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陆荣昌为避免战事，举家迁移到了上海。陆荣昌十分热衷于公益事业。每逢战事使得人民受灾，他总是慷慨拿出家财周济于民，使得他在当地广受爱戴。在他溘然长逝十余载后，大总统黎元洪为纪念他，亲笔题匾“饥溺为怀”。

陆府的女主人叫吴曼华。吴曼华祖辈曾做过清代江西巡抚。吴曼华因高雅的气质与横溢的才情，名满江南。她不仅有着深厚的古文基础，更善于工笔画。但遗憾的是，婚后诞下的四个孩子都早亡。

宅子的老爷名陆定。原名为陆子福，自小逢考必中，轻而易举考得举人。后被清政府公派到日本留学，就读于早稻田大学。留日期间，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成为老师伊藤博文的得意门生。此间他又加入了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回国后加入国民党，结交了很多北洋政府的关键人物。动荡的时期，陆定毅然辞官，创办了“中华储蓄银行”，成为显赫一时的豪门重族，在商界和政界，陆定都称得上是风云人物。

这日，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陆府。陆定赶忙进了屋，佣人把婴儿送到陆定眼前，婴儿红扑扑的小脸透着俊美，这便是陆家的第五个孩子一一也是陆定唯一幸存的一个。陆定一看这孩子是个美人胎子，就像母亲吴曼华，于是为她取名小曼。陆小曼带着与生俱来的显赫地位，和父母的无限疼惜来到了人世间。

家有小女初长成

生于上海的陆小曼，身上总带着上海女子的灵性与柔美 。长到一岁时，便可见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陆定、吴曼华夫妇无限宠爱，精心照顾。 陆小曼从小便习惯了任何东西唾手可得 ，养成了敢爱敢恨的性格。

陆小曼两岁时，陆家举家迁徙到了北京。吴曼华经常于家中作山水画，陆小曼耳渲目染，四岁起就开始跟随母亲学习绘画。七岁，在北京女子师范附属小学读书，后又于北京女中读中学。

当时，很多西方人在北京建了学堂。北平的上流社会也将子女送到这些学堂中，接受新式的教育，开阔眼界。对女儿教育十分重视的陆家夫妇 ，不惜花费昂贵的学费，将陆小曼送到了北京圣心学堂学习。

陆小曼在各个方面都展示出超人的天赋。法文课几个月陆小曼便可以与老师进行流利的基本对话，经常在课前做法语小演讲。陆定为陆小曼请了位英文家庭教师，在课后教陆小曼英文。陆小曼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丝毫没有抱怨父母为她安排的“课后补习”，反而十分好学，不久陆小曼对英文的熟练程度与她的法文无异。

陆小曼学习钢琴竟然也有过人的天赋。激昂或是轻缓的乐曲，在她的手指下都和谐地交织成一曲美妙的乐章。天赋禀异的她在第二年便担任了学生代表，经常在学校的重要活动中上台演奏。

从小与母亲学习泼墨山水画的陆小曼，在油画绘画课上更是如鱼得水。陆小曼凭借着扎实的水墨基础，天生聪颖又富有大胆创意的她，将山水画的作面方式融入到了油画的创作中，使自己的画作别有一番创意和技法。有一次，一位到圣心学堂参观的国外贵宾，忽而瞥见了在墙上展览的一幅油画。 那油画中山之坚挺秀丽，水之沉静秀美，跃然纸上。贵宾欣赏之余，便对校长提出了要收藏此画的要求，并且支付二百法郎，用于学校的建设。而这幅油画的作者，正是陆小曼。

舞蹈课上，陆小曼翩然的身姿更是吸引了无数目光。圣心学堂经常举行大大小小的舞会，陆小曼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节奏感与优美的肢体语言，很快成为舞会中最为灵动的精灵。

可以想像，这样一个在各方面都如此出众的女子，如同在学生中昂然站立的仙鹤，高不可攀。娇美的面容，清晰灵性的月牙眼，白皙通透的皮肤，盈盈纤细，穿着时髦，这样的她行走在圣心学堂的校园里，总是让那些同学遥不可及。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美丽和优秀，自然也习惯了众星捧月，养尊处优的地位。不仅如此，同学还称她为“东方美人”“校园皇后” 。

闻名京城的外交名媛

1921年，陆小曼刚好18岁。那一年北洋政府外交部部长顾维钧忙的应接不暇，外国使节大量来访。他迫切需要一位应酬接待的社交助手，便来到大名鼎鼎的圣心学堂，请他们推荐一名优秀学生。

一日，从学堂归家的陆小曼刚一踏进家门母亲吴曼华亲切地帮她整理衣服，道:“顾外长来了，要见你呢。”陆小曼便问:“顾外长是谁?”“顾外长是外交部部长，你们学堂推荐了你做他的助手，他与你父亲又相识，便来家中瞧瞧你。”吴曼华眼含笑意地解释道。顾维钧一见她，便用英文与她寒暄 ，英文的熟练使她从容应答。于是陆小曼顺理成章地成了顾维钧的助手。

陆小曼开始了三年的外交翻译生涯。她心中深深明白，担任顾维钧外长的助理，自己代表的便是中国，一 言一行 都要万分谨慎从容。事实证明，陆小曼不仅顺利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她的工作可谓极其出色。

在陆小曼成为顾维钧助手不久后，法国的霞飞将军便访问中国。陆小曼和顾维钧陪同检阅我国仪仗队。不知何故，这日仪仗队步伐杂乱，动作也不整齐。对于重视军容的霞飞将军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事情。便道:“ 你们中国练兵的方法与世界上别的国家不同么，队伍如此奇怪!”

面对霞飞将军毫不客气的奚落，在场的工作人员沉默了。陆小曼她充满智慧地答道:“亲爱的将军， 我们的练兵方法与别国并无相异，只是大家都听过将军您闻名世界的名字，今日终能一见。 因为心情太过激动，才无法使动作整齐统一。”陆小曼这样机智而又勇敢地打破了沉默，化解了尴尬，也让顾维钧吃了一惊。霞飞将军转头看着陆小曼灵动还带点调皮的脸，不禁夸奖道:“嗯，聪明的姑娘。”陆小曼微笑地对霞飞将军行了一个礼，以此感谢。

陆小曼在外交活动中机智的言行都被顾维钧看在眼里。后来顾维钧当着陆定的面对朋友们说: “陆建三的面孔，一点也不聪明，可是他女儿陆小曼小姐却那样聪明伶俐。”陆定哈哈大笑，陆小曼，确实是他的骄傲。

外交部经常为外国使节举办舞会。陆小曼本身，又是爱极了跳舞。身着舞裙礼服在舞池中恣意旋转的她，有如一只灵动的蝴蝶，各种舞蹈都如行水流云。以至于后来，若是哪天舞池中没有陆小曼的曼妙身影，宾客们都要大呼遗憾了。这时的陆小曼用自己的优美舞姿，带动了整个社交界的舞动旋律，她也因此成了轰动京城的名媛。

初识姻缘难相守

年方二十的陆小曼名震京城，心高气傲的她有众多爱慕者 ，去陆家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可是陆定却迟迟未将陆小曼许配，唐在礼夫妇引荐了一名叫王赓的青年。

年轻有为的王赓

出生于1895年的王赓这一年二十七岁，祖上为官，然而到他这一辈家道没落了。清华大学毕业的他被保送到美国留学，先后入读密歇根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王赓在拿到文学学士学位后，1915年入西点军校攻读军事，随后考入了精英班。精英班可谓西点军校最好的班级，王赓的同窗艾森豪威尔便是美国第三十四任总统。

于是，当王赓向陆家提亲时，陆定与吴曼华便同意将陆小曼许配给他。彼时的陆小曼，对父母为她指定的婚事是没有什么意见的。陆小曼感觉王赓也是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配的上自己的才华。

王赓当时的经济实力有限，便由陆家负担费用，为他们二人举行了极为盛大的婚礼。婚礼在海军联欢社举行，女傧相皆是当时名流的千金，来宾破百，几乎挤破了海军联欢社的大门。陆小曼就这样从一名少女变成了王太太。

为君消得人憔悴

婚后，王赓在南京，担任督办浙江军务公署高级参谋。而陆小曼留在北京。王赓对陆小曼，确确实实是深爱的。然而，他的性格不善言语，为人忠厚，羞于表达爱意，也不浪漫。这一切都让习惯了热闹生活的陆小曼觉得索然无趣。她觉得王庚根本不关心自己。

当王赓从百忙之中回了北京看望陆小曼时，陆小曼写下的却是这样的言辞:“那天写着写着他就回来了，一 连几天空闲也没…他又有到上海去做事的消息，若他办成，我又不知道要发配到何处呢? …. 他成天在家，我记日记的工夫都没有了。”王庚不知道此时的妻子 ，由于初识了徐志摩，对出口成章，多情浪漫的才子芳心暗涌，一眼万年，经常写些日记小文记录自己的闲情雅意，他的回家，反而让她有些心烦。

她想起和徐志摩第二次的相遇。在欢迎泰戈尔的舞会上 ，她化身舞池里一只白色的“蝴蝶”。精致的面庞，裙楼下露出的纤细小腿，娇俏的脚下踩着的缀着羽毛的淡绿色高跟鞋，全身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她的舞姿看呆了所有人，人们的眼光追随者她，不枉京城舞会名媛的称号。胡适把她带到徐志摩面前，称赞她艳惊四座。随后，他们的距离拉近了，称呼也从“陆小姐，徐先生”，变成了“小曼，志摩”。

至于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第一封信是谁写给谁的，无从考究。徐志摩对于陆小曼，他一直是感情上向往与之亲近，而理智上又要与陆小曼保持距离。然而二人的通信内容是什么时候越过客套，变得犹如知己一般，徐志摩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是徐志摩送泰戈尔离京之后，离京之日陆小曼未能前来相送，她便特意写信给徐志摩。信上，不仅说明了未能相送的缘由和歉意，也说明了自己生活的现状。而徐志摩彼时也是因为遭到林徽因的拒绝，一腔愁苦无人相诉。无疑，此时此刻 善解人意的陆小曼正是最佳的倾诉对象。

在外人看来，陆小曼的婚姻正所谓才子佳人，得觅良婿。但王赓虽然是青年才俊，也是名校毕业，可是他终究带着军人身上的那种严肃刻板。渴望着建功立业的他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妻子。这与陆小曼与生俱来的浪漫随性格格不人。陆小曼是喜欢热闹的，是喜欢社交的，她忍受不了孤寂。她希望丈夫能够时刻陪伴她。虽然陆小曼对丈夫仍是十足的敬重，王赓对妻子也是全心地呵护，可是，二人始终难有欢愉。纵使举案齐眉，陆小曼心里时常失落。

九月末，徐志摩独居上海。此刻的他同时与陆小曼和凌叔华通着信。父亲徐申如便去看望儿子。也巧得很，徐申如一到上海，便遇上了来上海采购军火的王赓。由于王庚同徐志摩都是梁启超的得意弟子，并且之前胡适，王庚，徐志摩，陆小曼也聚会几次，王庚觉得好久不见徐志摩，既然都在上海，就提议随徐父看望徐志摩。

徐志摩住的房间不大，徐申如之前感觉儿子喜欢凌叔华，便问起徐志摩与凌家小姐同办画会的事。“我与叔华时时通信的，未曾生疏了。今日刚收到叔华的来信，父亲你且看看。”徐志摩说罢便将手里握着的信递了一封给徐申如。

父亲含着笑接过了信，同时口里说道:“你这小子， 竞将佳人的信拿出来给我这老爷子看，小心被凌家小姐责怪。”虽然嘴里这么说，此时徐申如是极为欢喜的。

徐申如拆开了信， 让王赓与他同看。然而他们二人的目光刚扫过几行，便齐刷刷地变了脸色。尤其是王赓，已经脸色发青了。徐志摩顿时感觉不妙，徐申如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落款。他把信往徐志摩床上一掷，怒道:“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给你的信! ”徐志摩拿起手上的信看了一眼，原 来凌叔华的信还在手上，递给父亲的是陆小曼的信。

王赓在看到落款一个单薄的“眉”字的时候，已经愣住了，信上的温情软语，妻子是从未同自己说过的。而如今在信里，款款的说与徐志摩听。妻子近日要来上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本以为是妻子来看自己的，然而刚刚那封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君之邀约，自然应来”。他抬头愤恨地看了徐志摩一眼，铁青着脸色，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徐申如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儿子与林徽因当初闹得满国尽知，虽然儿子离婚了，但他夫妻一直把张幼仪当成儿媳，张幼仪在德国的学费生活费他一直赞助。现如今，又和有夫之妇情意绵绵，暧昧不清，实在让家庭颜面扫地。

“我与小曼，不过算是知己，彼此吐露些生活里的忧郁。”徐志摩道，徐申如此刻也不知道是相信儿子，还是继续斥责他 ，便排袖而去。徐志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他曾经想过去找王赓解释，怕他误解了陆小曼。徐志摩不禁有些颓然。自己怎么能够这般大意，不禁红了眼圈。信中小曼这样牵挂自己，自己却害了小曼。

几日之后，应着徐志摩的邀约，陆小曼也来了上海。陆小曼并不知信件泄露一事。中午一到蒋百里家，还没等陆小曼坐下，王赓便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她: “你给徐志摩写的信是什么意思?”陆小曼微微一怔，“你来上海，我还道是想来看我，或者是你想念故居。没想到，你竟是为了看他来的!你和我的同门兄弟言语这样亲密，可有考虑过我吗?”

蒋百里和几个友人正在厅堂上，本来是为远道而来的陆小曼接风的。陆小曼明白了令王赓如此生气的是什么事情 ，她不知道王赓是怎样知道的。当者众人的面，陆小曼不知道如何解释。她骗不了自己，她的心，早就对不起丈夫了。可是，王赓又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她的感受，在众人面前责骂她。小曼恼得满面通红。看着陆小曼即将哭出来的脸，众人劝王赓冷静下来才是最紧要的 ，王赓只好让她先安顿下来，自己离开了。

陆小曼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无法站立。正当她要倒下的时候，她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她。那个瞬间，脑海中闪过徐志摩的脸。

徐志摩这些日子脑海里早已是思绪万千，林徽因、凌叔华和眼前的陆小曼相互交错，令他难以抉择。新欢亦是最好的解药，迅速的医好了旧伤。

仿佛一夜间，正如上次徐志摩和林徽因的绯闻一样，天下尽知徐志摩和陆小曼的风流韵事。特别是陆小曼作为有夫之妇，名声扫地，当初把她捧到皇后地位的人们，如今却仿佛把她轻易踩在脚下，随意践踏她的名声。而此时不久，徐志摩也离开出国了。

渐行渐远君何在

王赓再也不想让陆小曼一个人在北京了。 他要将妻子带在自己身边去上海。他以为自己多关心她就能挽回一切。但陆小曼要摆脱这种枯燥的生活，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终点那熠烟生辉的爱情生活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怎么会轻易放弃，坚定的不肯随王赓去上海。

次日，陆小曼在饭店应酬的时候，被一位“朋友”含沙射影讽刺了几句 ，当着众人的面，陆小曼又气又急，加之本来因为这事身体就病倒没完全好，竟然当场昏厥了。

像经历死亡又复活了一般， 陆小曼虽然是醒了过来，可是她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自己，高烧几天不退。胡适看见陆小曼的情况着实吓了一跳，他赶忙在陆小曼耳边轻声道:‘要不要叫他回来? ”这个他，自然是指徐志摩。听见胡适的话，陆小曼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好似触电了一般。志摩，她的爱，此时她多思念他。可是，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徐志摩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她要坚持下去，她摇了摇头。

陆小曼这一病，王赓同样急在心里。可是，刚刚与陆小曼吵了架的他不好意思与她说话。陆小曼病成这样，自然是不能带去上海了。军命难违，王赓托付了朋友好好照顾陆小曼，便启程去上海就任去了。王赛的心急陆小曼看不到，她看到的是王赓的转身离去，在病榻之上的她对母亲吴曼华抱怨道:“ 你说王赓愿意待我好?我病了第二天，他便走了。在他心里，到底是官重要还是我重要？”

吴曼华本来是反对陆小曼离婚的，她把女儿在北京家里软禁，安排佣人寸步不离。徐志摩和陆小曼书信只好都通过朋友转交。吴曼华心里也有点责怪女婿不懂人情。女儿病成这样，他怎么能够一走了之呢。虽则此时吴曼华和陆定都十分担心自己的女儿，可是他们心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女儿和王赓离婚的。

开始真正让吴曼华的态度转变的人是刘海粟。这年春天，陆小曼师从刘海粟学画画。刘海粟便经常出入陆家，以他那潇酒不羁的个性很快和陆家上上下下都熟络了。而刘海粟又同吴曼华一样， 都是常州人，这里又多了几分亲切。加上吴曼华本来也很欣赏刘海粟的才华，所以他的话，吴曼华是很听得进去的。

当刘海粟问及吴曼华的想法，吴曼华很坦率说:“ 海粟，你家和我家都是常州很有名望的世家。你知道，女儿结过婚又离婚，离了婚又结婚，这是何等有失体统的事情，叫人家听见了，会怎么说”

刘海粟顿了一顿说道:“ 小曼现在这个病多半是相思成疾。这样拖着，她心里不好受，病若是一重再重，可是无法挽回的了。况且志摩也是文化圈子里很有名望的人，才华横溢，与小曼也很是相配，并不辱没陆家名望”。

吴曼华终究被刘海粟说动了。毕竟自己五个孩子只剩小曼自己，一直看着小曼受着病痛的折磨，她就心软了。刘海粟心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于是，托人捎信给徐志摩，叫徐志摩快些回国。

徐志摩永远忘不了那个春日早晨的情形。徐志摩正在同前妻张幼仪一起吃早餐。徐志摩见信到即刻放下了右手握着的汤匙，也丝毫不避讳在一旁的张幼仪，当即拆开了信来看。片刻之后，徐志摩便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抬起头对张幼仪说:‘太好了! 我现在可以离开了!”毫无疑问，那封信来自胡适。他告诉徐志摩，王赓已经同意与陆小曼离婚了，他可以安全回国了。那一刻，徐志摩几乎要兴奋得跳起来，犹如喜悦过头了的孩童。

然而，他却还不能即刻动身回国。因为他来欧洲，是应了泰戈尔的约定的。他得等泰戈尔前来会面。此时的他，对小曼的病情并不知晓。徐志摩以为，舆论一切都恢复了平和，陆小曼已然得到了自由。殊不知，胡适给他的消息并不准确，王赓还没有同意与陆小曼离婚。

徐志摩到了伦敦不多时，便收到了陆小曼的来信。信上说她病了，要徐志摩赶紧回来。彼时徐志摩正站在住所的邮箱前，取了信未等进门就拆开来读。此刻夕阳的光辉斜斜地照射过来，映在他神色有些恍惚的瞳孔里，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意味。那一瞬间，徐志摩忽然有点想哭。一瞬间，他感觉到手背划过一丝冰凉的泪水，他感觉那就是陆小曼思念的泪珠。

雨越下越大。纵然是春日，可是终究带着寒意。徐志摩的衣衫渐渐湿透了。然而他还是站在雨里，双臂张开，仿佛拥抱着什么。

自古情深不寿

虽说再等半个月泰戈尔就来欧洲了。此时此刻陆小曼要他回去，即刻启程他都嫌慢，更不要说再去等待泰戈尔。徐志摩终于在七月底到了北京。他先去找了胡适。胡适说起了陆小曼的情况。徐志摩很是吃惊，原来他在欧洲游玩快活的时候，小曼竟然独自在京经历着这些苦楚折磨。甚至，有可能他就再也见不到小曼了。心觉万分愧疚的他心疼不已。

徐志摩知道这事是刘海粟和胡适一直在帮忙。徐志摩终于见到小曼。他的脸上满满地写着心疼和歉意，在陆小曼耳边轻声耳语:“我已经让你一个人太久了，这一次，我会同你一起。”陆小曼不知道徐志摩说的同她一起是面对离婚的意思。她莞尔一笑， 声音很小却十足清晰地说道:“好，我们一起。”

按照徐志摩和刘海粟的安排，小曼母女同刘海粟到上海的第二天，徐志摩就追随而至。

王赓在上海，担任孙传芳的五省联军总司令部参谋长之职。陆小曼与王赓在并不宽敞的居室里，寂默相对，他们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过心，也不曾这样在静默中相对。终于，还是陆小曼先开了口:“赓， 我知道你没有任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不好，与你成了婚还爱上了志摩。”

该来的还是要来，从前只有他含沙射影地说陆小曼志摩的关系，而此刻妻子竟然坦言自己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他只能轻轻地“嗯”了-声。“对不起。”陆小曼把这三个说得很清晰，也很认真。“所以，你是打算离开我了?”王赓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起是带着颤声问出这句话。

陆小曼没有说话。她在等待王赓，用从未有过的耐心。 从前对丈夫的反感此刻全都烟消云散。看着他身居要职，此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竟也有了丝不舍。也许沉默的时光对于王赓来说，有如半生漫长，他抬起了头，直视陆小曼的眼睛，用很慢的语速说:“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可是，王赓也骄傲的，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柔软的那一面。他尽力维持着原来的表情，问:“明天的宴席，志摩也是要到场的，是吧?“是。”陆小曼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发出了这个短促的音节。

同王赓把一切都讲了出来的陆小曼同样如释重负。然而，那个晚上，她很晚很晚都没有睡着。她侧卧在床，窗外白色的月光斜斜地射了进来，投在床前显出一种寂静的美好。她心中有十足的把握，她与徐志摩的幸福时光就要到来了。

但她心里又实在没有那种由衷的快慰。她试着在头脑里回想徐志摩的脸。她能记起徐志摩深情的眼，灼灼光辉的目光 瘦削的脸庞，然而，她却怎么也不能把点点滴滴凑成一个完整的徐志摩。此刻，王赓的脸却无比清晰地映在陆小曼的眼前。可是她又不是对王赓的不舍，她心里里确确实实是有一股出于哪里的伤感，自己的选择马上要成为现实了也许，却无法开心起来。

也许只是因一切来得突然，这么长时间以来，陆小曼饱受非议，她一直在孤军作战，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一直奋力争取的东西突然就变得容易了，守得云开雾散，这让陆小曼毫无准备。

第二日，刘海粟请客是定在五点，这是一场鸿门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违背道德的”。这话一出口.宴席上的宾客们便明白了刘海粟的意思。酒席公开交涉陆小曼和王赓的婚姻。一部分人感觉很尴尬，而另一部分人却赞成。王赓虽然在感情上有些术讷，可是此时此刻大家的意思，他明白，也知道自己与陆小曼的婚姻终究是结束了。他举起酒杯，站起身，得体地向刘海粟和徐志摩敬酒，也向在座的所有人敬酒。同时他带着笑意说出了他的敬酒词:“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也为别人的幸福干杯!”这一番话，说得刘海粟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王赓是如此通情理。他的祝酒词无非是一种表态，他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幸福，祝愿徐志摩幸福，也愿意祝福他们的幸福。

这样的场面，王赓如何自处。自己的妻子爱上了别的男人，如今还要在酒席上给他讲无爱的婚姻是违背道德的。他如何能够平静面对呢。更何况，撇去面子不谈，他心中仍然是深深爱着陆小曼的。酒席之上，陆小曼看徐志摩的眼神，都像一把钝重的刀一样在王赓的心脏上狠狠地刮来刮去。

王赓意识到，他还有许多要与陆小曼说的话都没有说。若是不说，怕是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说的了。他缓缓抬起头:“小曼，我是爱你的。”王展说这句话的时候，稍稍提高了音量。陆小曼听了这话，面上的表情僵住了。结婚这么多年，王赓一句甜言蜜语也没有对她说过，如今竟忽然对陆小曼说了一句表白的话。陆小曼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缓缓低下头。

“小曼，你不用回应我。我只是觉得这话，若是此刻不说，怕是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怕自己后悔而已。”王赓说完，释然地笑了一下。他终于决定放手了，放手得这样有风度，放手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然而他的笑，陆小曼却是没有看见的。陆小曼始终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后，王赓在餐桌旁起身:“下个周一 我便同你去办手续。陆小曼也随着王赓起身:“好，我们行个拥抱礼道别吧。”不知为什么，陆小曼第一次感觉王庚结实的胸膛，和徐志摩不一样。

待办妥了离婚手续，陆小曼才得知，徐志摩已经回北京去了。也罢，这事情拖延了这样久的时间，徐志摩自然是在上海待不住的。陆小曼还是在上海给徐志摩拍了一封电报，告诉徐志摩自己也即将回京。

而徐志摩对他们同意离婚的事情，却是先于陆小曼知道的。王赓告诉陆小曼，徐志摩当时写给他的一封英文长信。他回信告诉徐志摩，自己同意与陆小曼离婚，并且嘱咐徐志摩好好照顾陆小曼。

有段日子里，徐志摩把自己对于林徽因的爱认为是特定时期的错觉。可是如今，恍如隔世。徐志摩认定了他茫茫人海中的唯一 所爱——陆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