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两岁，我的大妹书梅出生，她的小名叫梅儿。

宋佚名风雨归舟图

一、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叫张书华，父亲当初给哥哥取名铁毛，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后来，公社书记到我们家歇脚，听到喊我哥哥铁毛，皱着眉头说，这个名字不好。父亲说，那取什么名字呢？他们这一代是书字派。书记说，我看就叫张书华，中华的华，多大气！于是，我哥就叫张书华了。

如果和我一样，七岁发蒙，到我出生，他已经读二年级了，到妹妹梅儿出生，他已经读四年级了。

可是，哥哥不爱读书，经常逃学。母亲后来回忆，哥哥到了学校，也不进教室，跑到水田边抠鳝鱼。抠这个字，我们读ou，第一声，意思是用手指顺着洞往里面探索。哥哥用一根杨树枝穿鳝鱼，穿了十几条，得意洋洋提回来。

母亲看见后，说，你没有上学？哥哥不做声，母亲大怒，把那串鳝鱼往老远处一甩，说，老子叫你读书，你不读，抠什么鳝鱼！

父亲回来，母亲讲给他听，父亲大怒，找出挑绳，挑绳是挑棉干、捆好的稻谷等的绳子，把哥哥捆起来，吊在屋梁上，用树棍抽打，绝不允许逃学。

父亲一直可惜自己只断断续续读了两年多私塾，要是读书多，就会为共产党做更大的贡献。母亲呢，大字不识一个，一直埋怨外公重男轻女，说，又不是没钱，就是不让读书，现在，哥哥有条件读书了，却不好好读书，还逃学。

父母亲，两人齐心合力打，骂，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苦口婆心劝说，读书怎么怎么好，哥哥就是不想读书。

小学没有毕业，哥哥就下学了，天天到处瞎玩。父亲没办法，说，天下饿不死手艺人，给他找个师傅。正好，江北姑爷是剃头师傅，于是，父亲送哥哥去江北，拜姑爷为师。

这个事情，我长大之后反思，我们的父母，没有文化，不知道怎样教育哥哥，哥哥又是第一个，没有经验，于是，造成了这个结果。当然，有的人天生就不喜欢读书。

宋佚名高阁凌空图

二、我的大姐

我没有见过我的大姐。

大姐是五七年二月二十四日亥时生的，第二个嘛，叫二秀。据母亲说，她天生就是个化生子，她的牙齿和别人长得不一样，她先长上面的牙齿，反吿，意思是，上面的牙齿在里面，下面的牙齿在外面。

哥哥上学去了，只有大姐和二姐在家里，母亲要大姐带二姐，父母亲出工去了，二姐哭睡了，大姐跑下台坡玩，台坡下面就是水坑，据队里的人说，看见二姐用一根树枝捞水里的菱角。

中午，母亲回来做饭吃，发现二姐不见了，到处找，终于在水坑里找到了，已经浮起来了。

我大姐不死，我肯定更加幸福，据说，我大姐长得特别漂亮。

宋佚名花蓝图

三、我的二姐

因为大姐早就死了，所以，二姐，我和大妹就喊姐姐，小妹妹小弟弟，都喊她大姐。

姐姐是五九年九月十一辰时出生，父亲取名喜?，学名张书贵。

那一年，大跃进开展得如火如荼，人民公社运动搞得风生水起。

我记得，后来搞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大队叫张万国的父亲当贫下中农代表，搞忆苦思甜，先请他作报告，他说，那个万恶的旧社会，那个五九年，老子们没得吃的，吃树皮……

老师们都笑，我后来才知道，万恶的旧社会指解放前，张万国的父亲却说五九年，要不是老贫农，就可以抓现行反革命！

不过，张万国的父亲说的是真的，五九年六零年六一年，是老一代人印象最深刻的年代。

母亲后来回忆，那时候吃食堂，不知道节约，一点粮食几下就吃光了，田里的稻谷长得非常好，就是不让吃，谁偷了，就要开批判会。

食堂的饭，每人一碗稀饭，两三颗米，吃进去就饿了。

母亲要回家喂姐姐，半路上，亲婆向母亲招手，母亲走近了，亲婆说，阿儿，阿我们读第二声，阿儿就是北方人说的孩子的意思，我弄点吃的，你肯定没吃过。

母亲随亲婆进屋，亲婆端了一碗菜给母亲，母亲几下就吃完了。亲婆说，阿儿，好不好吃？母亲说，好吃。亲婆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做的？母亲说不知道。亲婆告诉母亲，用峨眉豆叶子切碎，揉掉毛，用开水焯一下，然后再炒，放盐，煮熟。

母亲回家，如法炮制，端给大姐吃，大姐吃了一口，用筷子在碗里剁，哥哥倒是吃了，母亲对大姐说，你看，哥哥都吃了，你吃啊！大姐宁愿挨饿也不吃。

母亲说，榆树叶子最好吃，构树叶子毛太多，怎么弄都不好吃。

我说，坑里有藕啊，有鱼啊，有乌龟啊，爬的到处都是。

母亲说，这是你现在看到的，那时候，只要捞得到的，都吃光了。

我说，可以栽苕啊，那么增产？

母亲说，不让种啊，都要种粮食啊！

那时候，认为红薯、土豆不是粮食，多荒唐！

按照母亲的说法，到了我出生的时候就好了，分了自留地，可以喂鸡和猪了，每天多的时候，能生十几个鸡蛋。

宋佚名古柏归禽图

四、冯家还是戴家

我只知道冬生的母亲叫冯才秀，他父亲叫戴明义。

冯才秀伯妈，我们叫他们家伯妈伯伯，他们叫我们家伯妈伯伯，是放在家里招女婿。

才秀伯妈死的时候，母亲回忆，她弟弟徐方友哭得死去活来。他们一家是从当阳逃荒逃过来了，说，父亲一头挑被子，一头挑弟弟，姐弟两个跟着走，逃到江陵的时候，在别人家屋檐下讨过夜，那家人允许他们在草垛下过夜，父母亲安置好他们姐弟三人，继续出去讨米，两姊妹睡着了，等父母亲回来，弟弟被财狼吃了，地上到处都是血。

逃到公安，父亲给人当长工，没有办法，没钱给儿子娶媳妇，嫁给别人当女婿，改姓徐，女儿放家里招女婿，便宜。

才秀伯妈认得字，读过书，解放后，和我父亲一样，很快入了党，当妇女队长。

明义伯是宜都人，学过手艺，流落到公安，做了冯家的上门女婿。当时，斗湖堤办了很多工厂，大跃进嘛，明义伯在工厂里当工人。

结婚很久，没有生孩子，才秀伯妈就觉得没有生育了，当时有一个地主家的儿子，父亲被镇压了，母亲改嫁了，儿子没有着落，被介绍到处给人当儿子，过几天，又没人要了。

才秀伯妈接受了，替那儿子把小长袄子洗干净，头发剪整齐，洗澡，打扮打扮，就像换了一个人。大家正在为才秀伯妈高兴的时候，明义伯回来了，明义伯说，你把孩子还回去，我们肯定会有自己的阿儿的。

才秀伯妈没办法，只好退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后来被大队宋书记收养，长大后送到外面学习，成了省建三公司的职工，再后来，成了我大幺爷的丈夫，我后面再说他们的事。

果然如明义伯预料的那样，才秀伯妈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叫戴国珍，我们叫国珍姐。她的鼻子可能是鼻炎，讲话瓮声瓮气的，大家叫她嗡鼻子。她长得非常漂亮，脸色红中有白，白里透红，丰满，长得也高，后来在城关中学读高中。我经常想，要是国珍姐做我的嫂子就好了。我看见，国珍姐小时候经常跟着哥哥他们后面跑，喊，书华哥！书华哥——那声音，真好听。

高中毕业后，国珍姐算是回乡知识青年，高中生少啊。她什么都肯学，栽秧，割谷，薅草……七五年，公社成立拖拉机站，要培养女拖拉机手，她跑过来找我父亲说，从楷伯，我要当拖拉机手！父亲说，好，我支持你！于是，父亲推荐国珍姐到公社拖拉机站当了拖拉机手。我看到过国珍姐开拖拉机，她坐在高高的拖拉机上，拖拉机一挺一挺，非常威武。

国珍姐和我大姐一年出生，二生和我二姐都是五九年的，他的学名叫冯伟，姓他母亲冯才秀的姓，这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姓母亲姓的孩子，毕竟，放家里招女婿，总要有一个儿子跟自己姓吧。

宋佚名观瀑布图

冯伟，二生，可能，跟我哥哥一样，不喜欢读书，和我姐姐一起发蒙，留了一级又一级，一直留到和我同班，而我，也留了一级。他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后面再讲他的故事。

冬生和我同年出生，圆蓝和书梅同年，冬梅比弟弟大一个年号。

母亲在小妹妹和弟弟之间小月了一个，肯定，才秀伯妈也一定在圆蓝和冬梅之间小月了不只一个。小月，就是不满十个月，死在肚子里了，流产了。

我们张家和他们冯家有几十年的邻居交情，两家就像亲戚，似乎比亲戚关系还要好。

明义伯在工厂里上班，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在我们队里，家庭条件最好。明义伯每次回来，都会带回来不需要肉票的肉食，什么肥肠啊，什么猪肚啊，猪肝啊。

他们家有爹爹婆婆，婆婆已经不在队里做事，专门在家做饭啊，洗衣服啊，摸菜园啊。母亲羡慕才秀伯妈，收工回来就有饭菜吃，洗澡水父母亲打到房里，叫才秀伯妈洗。母亲后来对我说，那时候，我夜里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都是女人，别人怎么这么好，我回来要烧火你们吃，给你们洗，安置你们睡，还要喂猪，洗衣服，有月亮的晚上还要摸菜园……我越想越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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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的哥哥

二、我的大姐

三、我的二姐

四、冯家还是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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