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取名缺火的字,适用于女孩名缺火的字?

盖一座别墅需要多长时间?

30天!拎包入住!

扯淡!谁信?

柳实啪的一声挂断了儿子的电话!

糊弄老子?老子盖了一辈子房子,没听说30天能盖一座别墅的!别说别墅,就是3间房子,你小子要是能盖起来,老子给你提鞋!

柳实嘟嘟囔囔地骂着儿子柳勋,老伴问谁来的电话,“谁?还能是谁,你的宝贝儿子!我看他出国回来啥没学会,学会吹牛了!”柳实扬声对着在厨房忙活的老伴高声喊道。

铃铃……电话响了,柳实赌气不接,电话也赌气似的,一声接一声地响着。

“告诉你,别认为喝了几瓶洋墨水就显摆!没人信你的鬼话!”柳实拿起电话没好气地说。

“老爸,你别挂,听我说完,你不信咱俩打赌行不行?我30天保证让你住上别墅,我说的还是拎包入住啊,包括装修在内!”

“你小子狂得没边了,嘚瑟呢,是不是?我就和你打这个赌了,今天是8月9日,明天开始算,9月9日我要是见不到别墅,你就给我滚回美国去!”

“得咧,老爸!不就是河边竹林那块地吗?你就瞧好吧。”儿子很轻松地答话道。

“随便问一句,我要是赢了,我和那个谁能不能……”

“你要是输了,你和那个谁……”父子俩的这句话同时脱口而出,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想法。

赌,就这样定下了。随意得像个玩笑。

柳实心里稳稳当当的,赢,手拿把攥的事!

柳实夜里做了一个梦,儿子给他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姑娘,还生了一个白胖白胖的大孙子,他抱着孙子那个开心啊,转圈圈,举高高,突然,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脖子就下来了,哎哟!大孙子尿了他一脖子!他急忙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有,原来是一个梦!

一阵落寞,唉!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拉开门到院子里透透气。

月色下,这个不大的院子,静谧安详,小小菜园里,生机勃勃,红的辣椒、绿的黄瓜、紫的茄子、黄的南瓜,水灵灵、俏生生地一天一个样,比赛着长。东边那颗垂柳树,原来是种在家门口的,后来翻盖房子,院子大了,就把它圈了进来,这棵柳树,是柳实家的“编外人口”,柳实记事起就有了,他和姐妹们在大树下学会走路,柳家的孩子取名字也忘不了柳树,爹给姐姐取名柳叶,二姐取名柳絮,叫他柳实。

大柳树也是这个家的见证者。柳实的爷爷的爷爷种下这棵树,是因为一个游方的和尚说,这棵树能保佑柳家家运兴旺,子孙平安,后代里是要出大官的。

呵呵,柳实想到这里,在心里干笑了几声。

柳实的爹1949前出生的,尽管是家中的独子,也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一家子挤住在大杂院的一间又黑又暗的土房子里,1949后,爹以无比巨大的热情,在分给柳家的几亩自留地里挥洒汗水,整个村子里,他是上工最早、收工最晚的人,几年下来,也仅能让几个孩子吃饱饭。家里添了人口,房子更显得憋屈,爹和娘看着满地跑、迎风长的3个孩子,一合计,咱们盖房子!爹便憋着一股气要盖几间新房子。

爹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什么季节种什么,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收割,他像清楚自家孩子一样清楚土地,或许比对待孩子还仔细。

他知道只有把土地伺候好了,才能养活自己的孩子。

娘是十里八村最手巧的女人,能织出像彩虹一样美丽的布,能绣出仿佛散发着香气的牡丹,能剪出八仙过海的窗花。谁家孩子要办喜事了,都来求娘画个花样子,剪对观音送子图。

盖房子就要买材料,没有钱是不行的。爹下地比往常更早了,回来得也更晚了,农闲的时候,他就偷偷地去村东头拉土回来做坯,一块一块地積攒。娘的织布机也是没日没夜地响。爹把娘织的布偷偷拿到集市上去换点零花钱,每次回来,悄悄交给娘一个个卷成卷的零碎的钱,娘接过来,捏一捏,拿出贴身带的一串钥匙,走进里屋,打开柜子,取出陪嫁时的一个红色的匣子,放进去,锁好。一部分贴补家用,一部分攒着准备盖房子。

柳实永远忘不了那一天,5岁的他和张成功掏了一窝鸟,两人一人捧着一只刚睁开眼的小麻雀,欢天喜地地回家,远远地就听见许多人吵吵嚷嚷。

“柳实私自做坯,他要干什么?他要盖房子!他还偷偷去卖布,他这是和社会主义对着干,他这是资本主义尾巴!是给咱公社抹黑!”人群里跳着脚高喊的是张成功的爹张大嗓

张大嗓是公社革委会的小头头,一天到晚在村里晃来晃去,身上穿的绿军装是表哥从部队寄给他的,自从穿上了,一年四季也不见他换,实在脏了,就让成功的娘晚上洗,他白天再穿。军帽有点小,戴在他的大脑袋上像是扣着半个西瓜皮,滑稽可笑,左胳膊上“公社革委会”的袖标,缝得平平展展,这也是成功娘的针线,原来是用别针松松地固定着,张大嗓生怕别人看不清那几个字,逼着成功的娘细细地缝在衣服上,不能有皱褶。左胳膊因了这红袖标变得沉重,不会打弯了,要不就是直直地垂着,要不就是直直地举着,这让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似乎半身不遂似的,可是,没人敢笑话他。

柳实的爹埋头在自留地里挥洒汗水时,张成功的爹成功得到了公社革委会第一小组组长的位子。柳实的爹有多热爱土地,张成功的爹就有多热爱“革命”。柳家的孩子能吃个半饱饭,张家的孩子衣服都穿不上,为此,成功的娘没少哭没少和他爹闹,张大嗓火一般的革命热情岂能被这“没见识的娘们”拖累,照旧每天风风火火地“闹革命”,私底下,柳实的娘没少帮成功的娘,两家离得不远,孩子也差不多大。

“社员同志们,我们要坚决听毛主席的话,对破坏农村合作社的资本主义尾巴,坚决地、毫不留情地割掉!”张大嗓的嗓门不用喇叭都能传很远。

“村长,村长在不在?我以公社革委会的名义要求你,把土坯拉回队里,正好公社要盖牛圈!把柳实娘的织布机没收!”闹哄哄的人一拥而上,搬的搬砸的砸,娘搂着孩子在一边掉眼泪,爹抱着头蹲在柳树下。

“给我!”柳实愤怒地一把抢过张成功手里的小鸟,还不忘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张成功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小黑屋里,柳实卧病在床的爷爷又惊又怕,颤抖的手指着房顶,喃喃着“房……房……”,咽了最后一口气。

爷爷出殡那天,下着雨,深秋的雨在昏暗的天地之间编织了一张灰蒙蒙的幔帐,秋风夹着冷雨,吹在身上,有点像针扎。还没入冬,田野里一片萧瑟,庄稼收割完了,裸露的土地像疲惫的老人,张着大嘴喘息着。门口柳树的叶子落完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送葬的人们裹紧了快要看不出本色的脏兮兮的丧服,缩着脖子,稀稀拉拉的队伍,向着村子西南柳家的祖坟艰难挪动。

柳实的爹跪在坟头,烧了很多纸糊的房子,爹烧的时候没有哭,爹跟爷爷说:“爹,儿不孝啊!您种了一辈子地,没有自己家的一垄田;您吃了一辈子苦,没有住上一间自己的房,儿不能给您盖上房,就给您多烧点,让您老在阴间住得宽敞点!爹,您在天有灵,保佑您的子孙能早点住上自己的房子吧!”

纸房子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像黑色的蝴蝶般漫无目的飘荡,柳实伸手去抓,轻飘飘地落在掌心,化为黑色粉末,一阵风吹过来,手里空了……多少年后,柳实还记得,那些黑色的蝴蝶状的粉末。

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1980年,农村实行了承包责任制,爹甩开膀子,起早贪黑开始干。玉米地里,垄与垄之间套种了各种红豆、绿豆,棉花地头种着南瓜、地瓜,小麦地里套种了菠菜。娘说爹把地用得太狠了。

那一年,地里的庄稼真是争气啊。秋天到的时候,大囤小囤都是满满当当的。除了缴公粮,爹还卖了钱,拿着花花绿绿的票子,爹眼里含着泪花。他当即从街上割了2斤肉,回家让娘包了一頓纯肉的饺子,3个孩子流着口水看着娘剁肉做馅、和面擀皮、数着饺子下锅、扳着指头数饺子在锅里翻了几个跟头。柳实吃多了,撑得睡不着,和姐姐们在柳树下疯跑了一阵子。娘的织布机自从还回来后,再次欢快地唱起了歌,再不用柳实的爹偷偷摸摸去卖了,集市上,一匹匹彩虹一样的布换来一张张的新票子,票子又换成柳实和姐姐的书包、课本、漂亮衣服。

盖房子再一次提上了议事日程。

这次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是理直气壮了,爹不再去拉土做坯了,土坯房,不时兴了。离村不远就有家砖厂。砖厂的机器白天黑夜连轴转,漂亮的红砖一窑一窑地出,一车一车地被拉走,一座一座的新房子雨后春笋般就起来了。

柳实爹反而不忙着去买砖买料,他四里八村地去帮别人盖房子,一边帮忙一边“取经”,他是憋足了劲,一定要盖一座最好最漂亮最宽敞的大房子!

半年后,爹在柳树下抽完最后一袋烟,起身,围着柳树走了一圈,伸手拍拍柳树,抬头看看柳树,磕磕手里的烟袋锅,往后腰里一塞,背着手,挺着背回了家。托人买来了砖、沙子、水泥,笔直的粗壮的木头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将来做大梁别提多气派了,窗户也是请最好的木工师傅做的,手巧的师傅在窗户上刻了富贵牡丹、太平寿桃等吉祥图案。

开工的时候,爹让娘支起大锅,盖房子的师傅们顿顿白面馒头,隔天中午就是一顿红烧肉炖粉条,爹说娘,你不要舍不得,只有师傅们吃饱吃好了,盖的房子才能牢固结实,咱家麦子多着呢,吃不穷!

房子盖好了,一溜五间,红砖到顶,上梁的那天,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在乡亲们的赞叹声中,爹心满意足,他抬头挺胸的样子,仿佛一下子长高了几厘米。

爹和娘亲手把求人写来的对联贴在新房门上,

上联“盖房不忘共产党”,下联“致富感谢好政策”。

张大嗓失去了“权力”,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他不明白,那些“资本主义的毒草”怎么一下子就合理合法了?集市上都敢光明正大地买卖交易了,人们不用催也去上工了,种地比以前精细多了,粮食产量也上去了,没有人再磨洋工了,忽然大家都忙起来了!尤其是隔壁那个柳实头,盖房子就盖吧,放那鞭炮,示威给谁看啊?乡亲们都去帮忙,他不去,还严令老婆、孩子们不得去,他看不起一辈子土里刨食的柳实爹,也放不下自己的面子,说是嫉妒也好,他也明白,多年前砸人家土坯,没收人家织布机的时候,两家就结怨了,他不在乎,谁还没个走背时的时候,谁说我张大嗓就不如他了?

张大嗓心烦意乱,回屋,转身一脚踢上了那扇破门,那扇破门根本挡不住隔壁的鞭炮声,还有飘过来的红烧肉炖粉条的香味。

柳实一家搬进新房的时候,张大嗓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农村政策越来越好,柳实的爹憋了半辈子的干劲,一朝得到释放,就像地里的庄稼一样疯长。农闲时节,他拉着村里的一帮人进城打零工。柳实的娘种菜,吃不了的也卖,刚开始卖的少,后来算算,比种粮食划算啊,就把离家最近的一块水浇田全部种了菜,年底算算,收入很满意。

姐姐柳叶中学毕业,爹就做主让她报考了大学的建筑专业,按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呢,怎么能学个建筑?难道将来毕业了去盖房子?

柳叶也是不情愿的,以她的学习成绩,好学校的好专业尽可以可着心意挑。娘心疼女儿,按照娘的意愿,女儿将来做个医生多好啊,穿着洁白的工作服,又干净又美丽。爹对着填报志愿书抽了半宿的烟,烟雾迷蒙中,看见柳实的爷爷指着房顶的手指,喃喃说着“房……”

柳叶哭着去了学校报到。

5年后的一天,一直没有消息的张大嗓开着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建筑队。张大嗓已经鼓起的肚子使他的深蓝色条纹的西服像关不上的二扇门,大红色的领带孤零零地在“腹部高原”上趴着,有气无力,他的大脸越发大了,大鼻头上汪着油,脑门发着光,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土黄色公文包,曾经弯不了的左胳膊,如今变得直不了了。他故意敞着西服,一手插在裤兜里,一个像烟盒一样的东西别在腰带上,偶尔发出“滴滴”的声音,每当“烟盒”响,张大嗓就小心地摘下来,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哎呀,这个李老板,不知道我回来翻盖房子吗?哎呀,我得去给他回个电话,哎呀,没有电话真是麻烦!那个谁,你抓紧时间,赶紧盖!”

张大嗓的房子盖得快,一个施工队连扒带盖,没多久,五间宽敞明亮的北屋就起来了,他没有用红砖,一溜灰色轻体砖,外墙贴着漂亮的米白色的瓷砖,铝合金的大窗户,橡胶做的房顶,房前还别出心裁盖了一段走廊,院子里一律铺了水泥,气派的大门3米高,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发着炫目的光,完工的那天,也放了鞭炮,足足响了15分钟,红色的鞭炮皮四下飞溅,像极了心花怒放的张大嗓的心情。

张家门口也贴了一副对联:

上联:“改革指引富民路”

下联:“开放搭建小康桥”。

张大嗓完成了作为农民的一种“使命”。清晨,他钻进黑色桑塔纳,油门一踩,屁股冒起黑烟,扬起一片尘土,走了,跟他一起走的还有他的儿子张成功。

有人看见,他对着柳实家有点陈旧的房子边笑边摇头。

这座新房子像是压在柳实爹心头的一块巨石。

爹娘老了,柳实大了,二姐柳絮也上了大学。

柳实是独苗,从小爹娘娇惯,他脑子好使,但就是聪明没用在读书上。爹娘也舍不得逼他,只要他没有学坏,也就任凭他去了。

他长得既像爹也像娘,瘦瘦的,一米八的个子,细长的眼睛,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薄薄的唇。

好歹混到高中毕业,他不出意外地没有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不住,和几个同学经常进城去玩。

县城已经不是原来那样单调了,各种小饭店,小吃摊怯怯地在街头巷尾开始出现,店主带着小心和生硬的热情招揽生意,农贸市场也渐渐热闹起来,新鲜的蔬菜,活蹦乱跳的鸡鸭,带着泥土味道,价廉物美,吸引着城里居民。

一天,他在大街逛得有点累了,就决定去找姐姐柳叶。姐姐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工作,找了一个同行结了婚,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姐姐看到他,很高兴,说:“中午不做饭了,走,我带你上街去吃。”姐弟俩找了一家干净的饭店,要了两个菜,老板满面堆笑,一边上菜一边把几张雪白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放在桌子上,柳实第一次见,有点好奇,伸手拿了一张在手里摆弄着看,老板笑着解释说:“嘿嘿,饭后擦擦嘴,擦擦手,我这个店刚开业,也没啥经验,看别人用啥我也用啥,两位,别见笑,常来啊!”

柳叶给弟弟夹菜,问他毕业后准备干啥,柳实说没有想好,正在琢磨。“要不,你到我单位来,我让你姐夫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临时的工作。”“姐,我一直不明白,你当时怎么考了这个专业?”柳实手里摆弄着餐巾纸,没抬头,也没回话,却反问姐姐。“还不是因为咱爹,他那时候一门心思要盖房子,还要盖最好的房子,他这一辈要盖好房子,还想让咱们这一辈也盖好房子。”姐姐放下筷子说:“一座房子没啥问题,能住三五十年,谁家房子能没事盖了拆、拆了盖?又不是搭积木玩!爷爷因为盖房子,被张大嗓抄家,又是生气又是害怕,当天就去世了,爹就憋了一口气,跟张家较劲,也跟他自己较劲,非要盖村里最好房子。他让我学这个,也是为了房子。”

柳实摇摇头,说:“房子够住就行了,有钱干点啥不行?”

姐姐说:“你还小,不懂,房子,那是农民的面子,要想知道谁家日子过得好不好,人家都不用问,看你家房子就行了。农民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你看张成功他家的房子,一看,就知道张成功他爹在外面挣到钱了。我看呀,咱爹说不定又想着盖房子呢!”

柳实反过来倒过去摆弄着手里的餐巾纸,也无心和姐姐争论房子的话题,眼看着到了上班时间,柳叶付了钱出来,姐弟俩在大街上分了手。

柳实回家后开始忙,天天和一个同学一起进城,有时候当天回来,有时候夜里都不回来,隔天才回来,爹有几次听到他和同学谈起餐巾纸、机器、厂房什么的,想问他在忙啥,一直没合适机会。

机会来了!是柳实主动找他爹摊的牌。

他先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脸上带着明显讨好的笑,给爹敬上一支,爹没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乎这个毕恭毕敬地向自己敬烟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啥时候学会抽烟的?柳实被爹盯得有点发毛,浑身不自在,他赶紧又上前一小步,把双手递过去的烟又往他爹鼻子下举了举,脸上的笑都快僵了,爹皱了皱眉,接过来,柳实又麻利地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啪”的一下打出火苗,凑上去给他点着。

知儿莫若父,爹就知道,儿子有话说。

“什么?在咱家自留地盖房子?办工厂?”爹一听,嘴巴张得老大,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不行!地盖房子了,怎么种?农民没有土地,怎么活?”

“爹,咱家自留地挨着公路,交通方便,我挣了钱咱们可以买粮食啊,再说,家里还有地,种点就够吃的了。”

“你办工厂,那在过去就是资本家,再有什么运动,全家都得跟着挨批斗!”爹想起被抄家,想起受了惊吓去世的父亲,“我不同意!农民就该老老实实种地,土地那是农民的命根子,离了农民离了土地,谁也不能活。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要是吃不了种地的苦,赶明儿个让你姐姐在城里给你找个工作,我寻思着,等你有了工作,我就把房子掀了翻盖,也该给你找个媳妇了。”

“爹,我办餐巾纸厂,投入不用太多,从河北保定买进半成品的纸盘和机器,咱们再进行切割、消毒、分装就行了,这段时间,我把城里的饭店、宾馆、批发市场都转了转,需求量很大,我算过了,搞好了,利润能有30%。”

爹摆摆手,说:“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同意。我不懂啥利润,我就知道,农民就得种地,不种地就没吃的,就得饿着,饭都吃不上了,要什么餐巾纸擦嘴?”

“爹,种地的农民多了,少你一个不少,你不种地,天下人饿不死。”

“混账话!我看老子白供你念书上学了!我实话告诉你,要地没有,要钱也没有!你也别在家闲着了,明天跟我下地,不好好学习就得学着吃苦种地,谁能养活你一辈子?”爹说完,气哼哼地背着手走了。

柳实见说服不了爹,赌气进屋往床上一躺,不吃不動,睁着眼睛盯着房顶,脑子里想着去哪里能弄到钱。娘心疼他,做好饭喊他起来吃,被爹一嗓子吼回去了,“不要给他吃的!有本事去吃餐巾纸!我就不信了,你个小毛孩还反了天了!”柳实听到了,故意重重地翻了个身,屁股冲外,把个床板压的咯吱咯吱响!

夜里,柳实被娘悄悄推醒,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股香味,打开灯,看到娘偷偷给他煮了一碗挂面,还放了一个荷包蛋,他坐起来,接过碗,呼噜呼噜地往嘴里塞,娘坐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说:“别生你爹的气,他是为你好,眼瞧着你就到成家的时候了,咱家这房子都不时兴了,不给你盖新房子,谁家闺女找咱啊?”

“娘,”柳实一口气把碗里的汤喝完,抹了一把嘴说:“我爹老思想,现在什么时代了?改革开放了,靠种地能挣几个钱?只能够吃够喝,要想挣钱,指望那几亩地不行!”

“那,那你弄那个什么厂,要多少钱啊?”娘接过空碗,小心地问道。

“我算过了,先买一台机器,加上盖厂房、买材料、雇人,我和同学一人出3万差不多。”

“3万?这么多!咱家也没有啊,你爹这几年卖粮食攒的钱,准备给你盖房子呢,这可咋弄啊?”娘也发愁,儿是娘的心头肉啊。

“我明天准备去姐姐家,看看能不能借到钱,没事,娘,您快去睡吧,我想想办法。”

娘叹口气,转身关门出去了,娘转身的时候,柳实看到娘花白的头发,有点佝偻的背影,眼泪就下来了!娘上了年纪后,眼力不济,织布机蹬不动了,绣花针也看不到针眼了,穿针引线戴着老花镜也费劲,往往半天都穿不进去。市场上颜色亮丽的各种花布,一天比一天多,娘织的土布也少人问津,曾经为这个家立下汗马功劳的织布机,被娘锁在了西厢房,落满了灰。不再织布、绣花、剪窗花的娘,好像一下子就白了头发,弯了腰身。

隔天,柳实去了姐姐家,姐姐拿了一万块钱给他,建议他不要盖厂房了,她同学有个工厂,厂里有空闲的一个库房,可以联系先租下来做厂房,姐姐给了他同学的地址和电话,让他去联系,看看厂房能不能用。

柳实拿着姐姐给的地址,饭都顾不上吃,坐车就去了。那个厂子离他村子有3里地,紧挨着公路,交通很方便。姐姐的同学王大力,热情接待了他,带着他去看厂房,在厂子的东南角,原来是个库房,和别的生产车间有一段距离,相对独立,是办一个厂中厂绝好的位置。柳实看完厂房,十分满意。跟着王大力回办公室谈租借价格。

“来,请进。”王大力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个看上去约莫70岁的老人坐在沙发上,“爹?您啥时候来的?”“我路过,这个小伙子是谁啊,看着面熟。”老人转身打量着柳实。

“这是柳庄的柳实,我同学的弟弟,来租厂房的,柳实,这是我爹。”“大爷,您好!”柳实赶紧从裤兜里掏出烟,递了一支过去,王大力的爹接过烟,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柳实看,“你是柳庄的?家在村西头住?”

“是啊,大爷,您去过我们村?”柳实一边给王大爷点烟一边说,“嗯,去过,去过。你坐,我没事,先走了。大力,你跟我出来一趟。”王大力示意柳实坐下等他,跟着他爹身后出了办公室。

大约十几分钟才回来,柳实看他进来,急忙站起来说,“大力哥,那个库房年租金,您看是多少,我回去准备好钱,咱们签一个合同。”

王大力送走他爹后态度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说话也吞吞吐吐的,面带难色,“那个,是这样啊,你先回去准备,等我电话。”

柳实到底年轻,根本没有看出来王大力态度的变化,他兴高采烈回了家,拿着姐姐借给他的钱,当天就坐火车去了保定。订购了设备,买了100个纸盘,办好了长途运输业务,不舍得再掏一天的钱住宿,买了一个面包一瓶水,就上了夜里的火车,一天的奔波,他恨不得坐下来就能睡着,等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反而兴奋起来。这是他出校门后办的第一件大事,这么顺利,这么漂亮,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工厂,以后别人都会叫他厂长、老板,他生产的餐巾纸雪白,绘着精致的图案,外包装精美,供不应求,来拉货的车排着队,求他发货的人,夹着公文包,举着烟,追着他,讨好他,就为让他早点发货。他想着想着,“扑哧”乐出了声,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旅客,很不满意地转头盯了他一眼,又合上重重的眼皮,睡了过去。柳实不好意思,赶紧装作挠头的样子,挺直了背,往一边挪动了一下,给那个睡觉的人腾出了一点空间。

一身疲惫回到家,还没放下包,跟他合伙办厂的人,急急忙忙进了门,却带来一个坏消息,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王大力反悔了,不愿意出租库房,说自己也要用,请他再想办法!

“什么?5天后机器和货就到了,没有厂房,放哪里?”柳实简直不敢相信,瞪着血红的眼睛朝合伙人嚷道。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你去保定前,叮嘱我跟紧王大力,早点签合同,我昨天拿着合同去找他签,他说他不出租了!”

“我去找他问问。”柳实一把推开同学,骑上他的自行车风一般就出了家门。

“王厂长没在。”工厂的门卫大爷拦住了他。

“他去哪儿了?啥时候回来?”柳实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不知道,说是出门了。”门卫大爷摆摆手,没接他的烟,转身进了传达室,关了门。

柳实一下子傻了,昨天在火车上的所有美好想法就是肥皂泡,轻到不用碰,自己就会随风飘,飘不远自己就破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欣赏,甚至还没有看清楚那些绚丽的色彩,泡沫就破了。他这会儿觉出了浑身的酸痛,旅途劳顿,希望破灭,让他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站立不住,他背靠着传达室的墙,出溜到地上,坐下来,动弹不得,两眼发直,手下意识地伸进裤兜,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右手又摸出火机,打了一下,没出火苗,再打一下,火苗冒出了一点点蓝色,又趴下了,他手下再次用力,“啪嗒”,这回着了,他含着烟,看着火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才发现,火苗根部是蓝色,上面的火焰是黄色,原来他从没在意过。一阵风吹过来,火苗一歪,烫着了他的手,他急忙用左手半握空心拳,捂上去,挡住风,火苗忽闪了几下又大了,他低头,点着了含在嘴里的烟,“咳咳咳”,一口烟没有下去,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咳出了眼泪。

谁也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會抽烟,从来也没有抽过一支烟,他初出校门,怕别人把他当孩子,看轻他,他就学着大人的样子买了烟,装在裤兜里,见人先敬上一支,再满脸带笑给人点上,谁也不知道,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慌张,为了怕人看出他的紧张和生涩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偷偷地,一遍一遍地练习。他甚至三天刮一次胡子,故意让青色的胡须冒出点头来,发型也让理发店做成了成人的样子,他穿衬衣而不穿T恤,他穿皮鞋而不穿布鞋和运动鞋,他出门胳膊下夹着公文包而不用背包,他刻意在这些外形上下功夫,把自己往成年人行列里打扮,靠近,他用这些来向世界宣告:他长大了,他柳实是成年人了,他正式迈入社会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孩子,他根本不了解这个社会,一个小浪过来就能打翻他的船。就像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原本热情的王大力,为什么会反悔呢?为什么还躲着不见他呢?

一支烟一口没抽,慢慢燃着,最后只剩下一点,烧着了柳实的手指,他丢下烟屁股,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隔著大门,抬头往里望,躲在二楼窗户旁边的王大力,急忙往旁边撤了一步,柳实蹲在传达室外面的一举一动,他隔着窗户都看到了,他有点过意不去,忍了忍没有下去,他反悔也有他的无奈,他有点后悔不该告诉他爹,也有点怪他爹的多嘴。

柳实拖着沉重的腿,推着自行车,一步步走回家。三里地,漫长得似乎走不到头,回到家,娘看他一脸一身的土,赶紧去打了一盆水,端着脸盆进他房间,看到他穿着衣服歪在床上睡着了。娘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给他盖好,轻轻地关上门出去。娘转身,摸出时刻不离身的那串钥匙,走进了北屋的里间。

夜里,爹娘房间里的灯很晚才熄,老两口嘀嘀咕咕说了半宿话。

第二天,柳实起床,洗脸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黑青,眼圈浮肿,胡子冒出了好高,他对着镜子认真地洗了3遍脸,刷牙、刮胡子,换衣服,然后吃早饭,爹没说话,简单吃了点,放下碗就出去了,娘给柳实煮了挂面,打了荷包蛋,看着他一根一根地挑着往嘴里送,娘也没有说话,转身偷偷抹着眼泪。

吃过饭,柳实出门,他想今天再去找一次王大力,看看还有没有希望租下来库房,机器和货物马上就到了,别说现在手里没钱了,就是有钱,马上盖厂房也来不及啊!

门卫老大爷远远看到他,转身锁了门,拿了一把扫帚进了厂里,在远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眼光时不时偷偷瞄着他。柳实也不急,走到传达室外面,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来,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拿在手里上下左右地摆弄着。

二楼,王大力看到了柳实,他远远望着柳实的侧脸,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有点喜欢上他了,有韧性,有耐心,有冲劲,多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啊,王大力饶有兴趣地想,如果明天柳实还来,他就为他去打个电话!

柳实在传达室外待到工厂关门下班,一天没吃没喝,抽了半包烟。

第二天,他又准时出现在传达室外,王大力比他还早,看到柳实在传达室外坐下,他点了点头,心里为这个年轻人竖起了大拇指。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通了,对着话筒说了半天,“好,好!我为你保密,你负责说服姑父,那就这样!”

放下电话,他让人去请柳实进来,“哎呀,柳实,对不起啊,我刚出差回来,厂里人说你找了我好几次了?”柳实赶紧掏出裤兜里的烟,大力拦住了他,“别客气,俗话说一辈同学三辈亲,我和你姐是同学,你就跟我弟弟一样。我前几天确实需要用库房,不是有意反悔,这不,我刚回来就调整生产,库房还是租给你,价格好商量,你回去准备好合同咱们就签。”

柳实走出厂办公室时,一身轻松,他想蹦个高,跳着回去,一步三个台阶下了楼,又怕别人看出他的轻浮不稳重,“咳咳”装作嗓子痒,咳了几声,转头看看四下没人,才放心。他脚下生风的样子被二楼的王大力看在眼里,“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大力笑着在心里说。

柳实到家的时候,爹也回来了,从包里拿出2万块钱,递给他,“儿子,这是准备给你盖房子的钱,你有困难,先拿去用吧,可有一条,你记住了,做买卖和种地一样,农民不能糊弄地,人糊弄地,地也糊弄人,你做生意也不能糊弄买东西的人,咱啥时候都要堂堂正正做人!”

爹平时话少,今天这番话,想要在儿子起步之时,为他指明一个方向。可惜,彼时的柳实根本没能体会,一直到他走了很长的弯路后,他才明白爹说的“堂堂正正”是什么意思。

机器轰隆隆地转起来了,第一批次的纸因为操作不熟练,不是皱巴巴就是没切整齐,要不就是机器“吃纸”,一个纸盘的成品率不到60%,看着白花花的纸一米一米地被浪费,柳实着实心疼,开工后的前几天,他寸步不离守着,指导几个姑娘分拣和包装,在消耗了几个纸盘后,工人和机器的配合日渐熟练,一条小小的流水线开始正常运转。

第一批餐巾纸终于出来了,柳实亲手装箱,抱着这一箱并不重的纸,他只觉得像是托着一座山。这是他的第一步,初尝艰辛的第一步。

柳实开着贷款买的二手小货车,沿着大街上的饭店、宾馆和批发市场推销自己的产品。

他跑的第一家店,就是当时姐姐带他吃饭,他开始对餐巾纸有“想法”的那家小饭店。

老板并没有认出他,听他说明来意后,有点懒洋洋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包纸,甚至没有拆开,只是在手里上下倒着看了看,说:“你这纸,不够白,太糙了。”柳实赔着笑脸,赶紧打开,抽出一张,在手里搓了两下,展开,顺手抹了一下桌子,摊开手,说:“大哥,您看,根本没有掉渣,这是最好的纸,您放心用,价格好商量。”

老板依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计算器,“我的餐巾纸还多,一时半会用不完,你再去别家看看。”

“大哥,不瞒你说,我当时决定做餐巾纸,就是在你店里,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福地,这样吧,这一箱纸我送你,你先用着,看看好不好用,好用,你买,不好用,你扔!”柳实赔着笑脸说。

“那,行吧,小兄弟,我也是看你不容易,你先放下,过几天再来。”柳实递上一支烟,老板接过烟,让伙计收下了一箱纸。

柳实来到第二家饭店,他没有直接找老板,先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热情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请他点菜,他翻了翻菜单,暗暗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点了一个尖椒炒肉、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碗米饭,特意问服务员,有没有餐巾纸,拿点来,服务员答应着送上来几张,他拿过来,上下翻弄着,揉搓两下,再展开,摊在桌上,倒了一点水上去,纸慢慢凐湿,他拎起纸的一角,竟然破了,餐巾纸断成了两截。

饭店老板从他进门就开始关注他,看他这套奇怪的动作,就走过来坐他对面,没说话,看着他,柳实也没说话,从自己包里拿出几张餐巾纸,同样的方法,纸泡了水,没破,轻松拎起,他顺手用“喝”饱了水的纸,当作抹布擦了擦桌子,这才抬起头冲老板笑笑说:“这纸是我生产的,质量你也看到了,价格优惠,要不要来点用用?连抹布都省了呢!”

老板也是爽快人,哈哈一笑,“价格好说,就留下。”

“好说好说!保证比你进货便宜。”

这一天,柳实说尽了好话,赔尽了笑脸,用尽了办法,半卖半送,订了几家饭店,回家算算,除去工人工资、进货成本等费用,照这样,他基本是挣不到钱的。不能这样推销,必须走大量批發,量大才能有利润。他开始一边抓生产质量,一边跑批发市场。

爹看儿子没日没夜地泡在厂里,也时不时来厂里看看,帮着干点装箱的活,一天回来,腰酸背痛,娘埋怨爹上了岁数,不知道爱惜身体,爹跟娘说,我多干点,他就少请一个工人,就少花一份工钱,孩子也不容易啊,再说,咱们不是还得翻盖房子娶媳妇抱孙子不是?

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华民族这样背负着三代人的使命,他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也为上一代活着,还为下一代活着。谁家只要生一个儿子,大概从落地起,父母就想着要攒钱给儿子盖房子,有了房子才能娶到媳妇,才能繁衍后代,传承家族。房子盖好了,邻居恭喜之后,意味深长地会说一句:嗯,任务完成一半了!等到新媳妇娶回家,大家还会恭喜一句:嗯,任务完成了!父母这时候会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如果谁家有三四个儿子,大家就会表示深切的同情:唉!这得盖多少房子啊!

房子,是农民一生交给后代,交给大地的一份答卷,是他们向别人展示自己的一张名片!它承载着农民的希望、自豪,他们靠自己的双手,用一块块砖、一片片瓦,像脊柱一样一节一节地在祖辈赖以生存的大地上,树立自己的身躯,雕刻自己的形象,为此,他们无惧烈日炎炎,不惜挥洒血汗。如果一个农民,他一辈子没有给自己或者给下一代盖一座房子,在村子里就会被人瞧不起,似乎白来世上走了一遭。

柳实的小工厂在一家人的辛勤操劳下,日渐有了起色,他在市场上摔打磨炼,也日渐成熟,褪去了青涩,看起来像是一个成年人了。

第三年,餐巾纸行业发生了变化,盒装纸、手帕纸、消毒湿纸巾等高档纸巾开始挤占市场,成为饭店、宾馆、超市的“新宠”。柳实的工厂面临着要不关门要不就更新设备上新产品的选择,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的“贵人”王大力上门了。

王大力给他带来一个消息,说有家校办工厂要出售承包权,建议他去看看。柳实在王大力指点下,决定卖了餐巾纸厂,改行做化工产业,生产一种离子交换树脂的化工产品。要承包就要有资金和技术,他这几年积攒的资金都投入进去,还有缺口,王大力又痛快地借给他一笔钱,说是看在和他姐姐是同学的面子上,出手相帮。此时的柳实已经不是前几年的柳实了,几年前王大力的反悔和此时王大力的热情,让他不觉多了一个心眼。看在同学的分上?他不信有这样简单,可一时也想不通,王大力如此鼎力相助的背后,是什么原因,只能在心里留了一个疑问。

签订了承包合同的那天,王大力又拨通了那个号码,说:“已经办妥了,我确定他不知道,嗯,放心吧,为你保密!”

而立之年的柳实越发有了男人味,走南闯北的这些年,让他褪去了青涩,平添了一份隐忍和坚毅,他有商人的圆滑世故,骨子里还是朴实的农村孩子的本色。

翻盖房子的事又一次提上了议事日程,因为,柳实要结婚了。

在一次春节的家庭聚会上,爹看着娘怀里的外孙女,叹口气说:“我啥时候能抱上大孙子啊?”

“爹,您别急啊,要抱孙子就得先有儿媳妇不是?要娶儿媳妇就得先盖房子不是?”柳叶一边包着饺子一边打趣柳实,“柳厂长,你准备啥时候盖房子娶媳妇啊?”

“姐姐,前几年就忙着厂里的事了,资金也都投入进去了,这两年挣了点钱,我都想过了,过了年,咱就开工,这次,请你和姐夫两位设计师给设计一个50年都不落伍的新房子,咱盖就盖最好的!”

“咱们这平原地区,最适合的还是平房,这些年,村里的新房子盖了不少,也都是这样的,没有啥新鲜的,你想不落伍,咱就盖2层的小洋房怎么样?弄个小院子,一边给爹种花一边给娘种菜,再搭个紫藤的架子,放上藤椅,夏天喝茶赏花。”柳叶说。

“东边给柳厂长盖个车库。”姐夫笑着插嘴道。

“一楼给爹娘住,二楼咱们住,楼上再设计个阳光房。”

“把柳树圈到院子里。”

“室内设计交给我。”二姐柳絮自告奋勇。

一家子开心地憧憬着、描绘着心里的新房子,一座漂亮的二层洋房似乎明天就能拔地而起。

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柳家的新房子也开工了,因为难舍柳树,柳实决定把老房子扒了,在原来的宅基地上重新盖楼房,柳叶把爹娘接到了城里自己的家,给了柳实一卷图纸。

有了图纸,接下来就是请施工队按图盖房了。

谁知道在扒老房的时候,施工队的一个工人不小心被没有固定好的大梁砸伤了头,紧急送到医院,一番抢救,命是保住了,人却瘫了。

那个工人的老婆孩子哭成了一团,“你瘫了,我们娘俩指望谁啊?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那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施工队的头头也在唉声叹气,碰上这样的事,只能掏钱解决了,因为也没什么劳务合同,于是,建筑队和柳实都要承担一部分费用。

柳实二话没说,拿出10万块钱给了那对母子,并叮嘱说,等孩子大了,可以到他厂里来上班。

房子按时完工了。柳实开着自己的车接回了爹娘。爹进到院子里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大柳树就在院墙的东侧,树下放了一个石桌两个石凳,青砖铺成的通道两边是两小块3平方米的土地,真的可以种些花花草草,一座两层的红色小楼房,推开银灰色的大门,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阳光从落地大窗户射进来,给屋里的各种家具蒙上一层温暖的黄色,大彩电、冰箱、空调,红木家具,都暖暖的像是有温度。客厅左边就是他和老伴的卧室,一张两米红木大床,铺着“花开富贵”的床单,暄暄软软的床垫,一坐下去像是坐到了棉花堆里;厨房里,打开煤气,蓝色的火焰活泼地跳跃着,娘边看边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擦拭眼角;卫生间里,装上了抽水马桶,再也不用担心冬天上厕所会冻屁股了。沿着木制的楼梯可以上到2楼,楼上的几间卧室是孩子们的。

爹参观完新房子,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心满意足叹了一口气,“儿啊,这真是咱家?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住上这样的房子啊,这辈子,我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新房子照旧要贴对联的:

上联“办工厂欣欣向荣”,下联“住楼房岁岁安康”。

年底,柳实娶了当地最漂亮的姑娘,在大柳树下摆了3天的流水宴。

再隔一年,生了一个胖儿子。柳家几代也没有出一个如游方和尚说的大官,为了那个预言,柳实给儿子取名柳勋,希望他建立功勋,光耀门楣。

张大嗓一家搬走后,张家在村子里只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房子。据说他儿子张成功在深圳办了一家服装公司,专门和外国人做生意。张大嗓此人,也日渐被人淡忘……

柳实的化工厂生意很红火,这种化工材料,主要用在水处理领域,最大的消耗量用在火力发电厂,也可以用于食品工业,比如制糖、味精,酒的精制、生物制品等工业装置上。几个农民出身的推销员把产品竟然卖到了大半个中国。厂子扩大规模,加盖厂房,附近几个村的农民开始进入工厂做工,农忙时也回家种地,他们有了一种新的身份,你可以叫他们是拥有土地的工人,或者是有工作的农民。

化工这个行业要生产就必然有污染,厂子小的时候,排出的生产废水也不明显,顺着小河沟就流出去了,附近的村民也不在意,等到扩大生产规模了,废水也相应增加了,墨绿色的废水泛着黄色的泡沫,带着刺鼻的味道,把小河沟周围的土地都污染了,绿草变黄、干枯、死亡。

一开始,村民偶尔会去堵厂里的大门,柳实拿点钱出来也就摆平了。后来,拿钱也不好使了,当地政府多次来查,他只能夜里偷偷摸摸地生产。

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柳实决定出门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行业机会。

正好,有个苏北的合作伙伴,邀请他一起到山西去投资煤矿。苏北人分析,现在煤炭行业需求量大,农村生活用煤,发电厂工业用煤,肯定稳赚不赔。柳实听信了他的话,两个人跑到山西大同附近开了一个小煤矿。第一年确实挣了钱,苏北人鼓动柳实扩大煤矿生产,拿着全部资金去采买设备,却肉包子打狗不见了踪影,柳实被骗了!

变卖了煤矿和设备,支付了工人的工资,柳实灰头土脸回到家,却被告知,化工厂也面临关门的危机。

因为污染水源和空气,周围村民围堵厂门的事件更多了,每次,得拿出更多的钱出来摆平,逢年过节到政府各级头头家里走访得以维持的“关系”,也明显不好用了,他们开始躲着他,实在躲不过,也苦着脸说,现在形势严峻,污染行业都在整顿,让他赶紧想辙改换。

换?有这么容易吗?半辈子的心血都投入进去了,工厂眼看无力为继,再说,他不是没有想过换一种行业啊?不是被骗得血本无归吗?

那些天,柳实焦头烂额,心灰意冷,像是钻进了一个布袋里,四处找不到方向,他小心地伸出手,摸摸这里,没出口,走不通;摸摸那里,还是摸着软乎乎,实际无出口。他站,站不起来;躺,又躺不下去,任凭他挣扎、撕扯、踢踹,布袋就像牛皮做的,弹性十足,他困在他的小洋楼里,像只被捆上了四肢的某种走兽。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他想起政府的那个“关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让他回家好好研究研究政策。他深深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读几年书啊,不读书就不懂政策,不懂世界,眼光短浅,以为凭着自己的聪明就可以发家致富奔小康。确实,前几年他做到了,现在,他明白了,他那是小聪明,不能紧跟时代进步,囿于自己的思维浅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难走,处处碰壁,时时掣肘,如今进退维谷,懊悔难当,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3个月卧床不起,一直到5月,他才蹒跚着走出家门。

在这个豫北的村子里生活了半辈子了,他很少有时间有心情仔细打量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村子处在丘陵和平原的交界处,背靠着一座不高的山岗,层层叠叠的农田像绿色的缎带,一圈一圈盘旋着,山岗下有一座水库,水库的水蜿蜒而下,形成一条小溪,小溪的两边是青翠的竹林,这里就是他小时候的乐园,在水库里学会了游泳,在竹林里学会了逮麻雀。

村子不大,100来户人家,房子错落地盖着,没有章法,形成了前后2条街,房前屋后被勤快的农妇种上了菜,单看这房子,就能知道谁家有钱,谁家经济困难。

“爸,您在哪里?”手機响了,是儿子柳勋,他听说爸爸病了,特意请假回来探望,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只有寒暑假回来小住。

“哦,我马上回来。”柳实收回目光,拐上了回家的路。

和柳勋同时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子,这个姑娘身材苗条,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扎着一个马尾,简单的白色衬衣加条蓝色牛仔裤,圆圆的脸上一笑就有两个酒窝,秀气而文静。老伴拉着姑娘的手,上下打量着,眼角眉梢都是笑。

“爸,给您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安然。”“安然,这是我爸爸。”柳勋为双方做着介绍。

“安然?好,好名字。”柳实笑笑,客气地打着招呼,“坐,坐。”他有点不自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姑娘,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卧室。倒是老伴,一个劲地往安然手里塞吃的,“安然啊,来,尝尝这苹果,再吃个香蕉。”安然两只手都塞满了水果,不知道该先吃哪个。

“哎呀!亲娘啊,您看您,这让人家怎么吃啊?”柳勋看出了安然的尴尬,从旁解围。

“嗨!你看我,我是一见这姑娘就从心眼儿里喜欢啊!”

柳勋起身跟着柳实进了卧室,“老爹,您看安然怎么样?”他靠在门框上,一边啃着一个苹果,一边嬉笑着问柳实。

“挺好的,我说你小子,这恋爱谈得有点早吧?你不是说还要出国读书吗?”

“不碍事啊,我们俩准备一起出去呢,对了,我妈打电话说您病了,可我看您精神不错啊,怎么了?柳实同志,跟我说道说道,看我小柳能不能帮您解决问题。”边说边凑过来,一只胳膊搭上了柳实的肩头。

“你懂啥,你安心给老子读书!读不好书就别回来!”柳实故作威严地打掉了儿子的手。其实,对于儿子,他是满意的,这小子自小就聪明,能说会道,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还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他看着高大帅气、阳光英俊的儿子,心里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得嘞,爹!您就瞧好吧!”柳勋调皮地敬了一个礼,出了卧室。“亲妈,中午我想吃您做的手擀面,可否劳您大驾下厨房?”柳勋不满意老妈缠着他女朋友。

“好呀好呀,我这就去买菜,你带安然出去转转啊。”老伴喜滋滋地答应下来。

午饭,全是儿子爱吃的菜,老伴一边嗔怪儿子吃相难看,一边给安然夹菜,让安然不要客气,多吃点。

饭后,端上来水果,一家人边吃边聊天。

“安然啊,你阿姨做的饭,吃得惯吗?你家是哪里的?”柳实问。

“叔叔,我家也这样吃啊,我父母也爱吃面条,阿姨做的手擀面和我妈妈做的一样好吃。”安然有礼貌地说。“听我奶奶说,我老家也是河南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回来过。”

“哦?河南哪里的?”

“我奶奶说,我爷爷那辈就离开河南老家了,他在深圳先是倒卖水果蔬菜,后来开了几家连锁店,只卖净菜,我爸爸小时候从河南出来的,具体的地址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在深圳出生的。”

柳实心里一动,待要细问,却被柳勋打断了,“老爸,安然的爸爸,年龄应该和您差不多吧?您说,他会不会喜欢我这么帅的小伙子?”

“你就皮吧!”老伴笑着给柳勋的头上来了一下,“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姑爷,别提多闹心了!”

过了两天,柳勋看父亲身体还好,就说要回学校去办理出国事宜,老两口依依不舍送到火车站。

一个晴好的午后,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人,村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他也不问路,见到村口闲坐的老年人,只是点点头,也不搭话。他在村子里头边走边看,最后去了张大嗓家。张家的房子因为好久没有人住,显得破败,尽管败家破业,还是能看出昔日的气派。大门上的漆,风吹日晒的剥落了很多,依稀透着原来的红色;院墙的砖也掉落了,豁着口子,像老奶奶脱落的门牙。透过门缝,看到院子里落满了杨树的叶子,因为没人清理,都腐烂了。正房的窗户玻璃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砸了一个洞,风呼呼地灌进去。

站在这座房子前,这个中年男人忽然觉得浑身寒意,他缩了缩脖子,抱着自己的双肩。又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转身走了。

柳实在院子里伺候花草,有人敲门。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让他看起来精明强干,没有中年男人常见的大肚子,他身材匀称,背着一个蓝色的双肩包,一双最新款的阿迪达斯运动鞋暴露了他的品位和实力,这鞋柳勋穿过,还让他猜过价格,4位数的价格让柳实咋舌,直骂他败家。

“请问,你找谁?”

“你,你是柳儿哥?你不认识我了?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来人一脸惊喜和期待的表情,朝着他伸出手。

柳实疑惑地打量着来人,眉眼之间似乎有点熟悉,这是谁呢?

“柳儿哥,你看这里。”来人撸起左边衣袖,手腕上面赫然一道烧伤的疤痕,淡淡的,像是趴着一条虫子。“这是小时候咱俩烤地瓜,不小心烫伤的,你想起来了没有?”

“是你!”

柳实认出了此人,一阵火起,不由分说手上一用劲儿“叭”的一声就把院门关上了!

“柳儿哥,你开开门,你听我说啊。”来人敲着门,喊着他的名字。

“没啥可说的!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

“柳儿哥,你确定不让我进去?”

“这是我的房子,我说了算!”

“柳儿哥,你知道我为啥来吗?开开门,我告诉你啊。”

门里还是没有动静,“你不开,那我走了啊,你可别后悔啊?”

哼!我后悔,见鬼去吧!让你进来我才后悔呢,柳实心里嘀咕着,听着门口没有了动静,悄悄打开一条缝,探身出来向左一望,没人!奇怪,一会儿工夫就走远了?他满腹狐疑地转身关门,赫然发现那个不受欢迎的人正满脸带笑地立在院子里!

“哈哈哈哈,柳儿哥,怎么样?小时候常玩的游戏,我这身法还行吧?你呀你,看在小时候的面子上,就不能请我喝杯茶?”

“哼!你还有脸来?”

“柳儿哥,你这房子盖得不错啊,这院子,啧啧,养老的好地方啊!”

“张成功!你少提房子的事!我跟你有仇!”

“哎呀!柳兒哥,老一辈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还记得它干吗呀?”

“你能忘,我不能忘!当初为了盖房子,你爹让人把我家都抄了,我爷爷就是被气死的!”柳实的指尖都快挨着张成功的鼻尖了。

“柳儿哥,我爹确实做得不对,那个年代的事,荒唐啊!他老了的时候还总是提起,说对不起你柳家。”

“你来干什么?”

“你猜?”张成功脸上的笑意味深长。

“我不想猜。”

“我女儿打电话说,这个村子里的柳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柳树,果真啊,柳儿哥,啥时候把柳树圈进来的?”张成功围着柳树转,用手丈量着柳树。

“等等!你女儿?你女儿是谁?”

“安然啊,你们不是见过吗?你儿子好大本事啊,把我闺女都带进你柳实家家门了。”

“你吹什么?安然是你闺女?安然姓安不姓张!”

“安然姓张不姓安!哈哈哈,柳儿哥,你儿子没说清楚吧?安然是我闺女,张安然!”

怎么会?柳勋这小子就说安然安然,我们都认为安然姓安呢,原来是他张成功的闺女!你小子啊你小子,你找谁家的闺女不好,偏偏是张家的,这不是给你爹上眼药吗?柳实恨得牙痒痒的。

这回可怎么打发?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想挤出一丝笑,脸上的肌肉都是硬的,估计比哭还难看,况且他根本不想冲那个人笑,眼前的这个人像颗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张成功很享受柳实的囧态,他背着手开始打量这个院子,一旁的老伴大概明白了,急忙上前。

“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快,快请屋里坐!”

“走吧!柳儿哥!”张成功拉着柳实的衣袖,反客为主就进了客厅。

“我去弄几个菜,你们哥俩喝一杯!”老伴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端出来三个凉菜和一瓶酒。

男人和男人见面,如果没啥说的,就请他喝酒吧,酒这个东西真是神奇,它能打开你的话匣子,打破猜忌和顾虑,拉近距离,它能化敌为友,三杯下肚,你想不听都难,五杯以后,陌生人也能称兄道弟!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柳儿哥,一转眼,我离开家都快四十多年了!年纪越大越是怀念从前,怀念小时候,咱俩小时候可没少干坏事啊,村东头老李家的烟筒是你堵的吧?老李头捂着鼻子冲出来就骂,抄起扫把追着咱们打!”

“你偷张奶奶家的梨树,跑的时候摔掉了门牙。”柳实指着张成功,“牙呢?后来长出来了?”

“长出来啦,要不怎么能啃得了烤玉米和烤地瓜?”张成功很配合地张开嘴,露出他的两颗门牙给柳实看。

“柳儿哥,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他们长大了,咱们管不了了,只要孩子们好,咱们做老人的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你说是不是?”

柳实端起酒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地碰了碰张成功的杯子,一仰头喝干了!

他能说什么呢?说这些年他爹和他憋着劲儿盖房子是为了争当初的一口气?柳实家这些年办工厂、住楼房,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不是碰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不是有党的好政策,他柳家恐怕五辈人做梦都想不到。

张成功他爹虽然有错,要怪也怪那个时代,现在张成功不但不阻挠孩子们的交往,还主动上门来示好,一口一个柳儿哥叫着,他要是再摆谱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柳儿哥,我爹上了年纪以后,总是想着法儿打听咱村里的事,我知道他想回来,我就说,爹,咱回去?他摇摇头叹口气说,怎么有脸回去啊,那时候,没少做对不起乡亲的事,这些年,谁还记得咱爷俩啊!我当他是老了,想得多了,没在意,这几年我也有了这想法,我越想越怕啊,你别看我在深圳有车有房,可是,那不是我家!我的根在这里啊,我要回来!今天,我去了我家的房子看了看,房子还在,没有人气,冷冰冰的,我在村子里走了走,没人认出我,我也认不出他們。柳儿哥,我这心里难过啊,有房才有家,可是,房子还在,家呢?我今天才懂了,我爹不敢回来,是因为他怕没人记得他,我回来了,千里万里回来了,但是,没人知道我是谁了!谁都不认识你,不记得你,房子在,有什么用?”张成功仰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他是怕眼泪流下来,被柳儿哥看到。

柳实想起小时候,张成功比他小一岁,两个人好得像一个妈生的,张成功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有一次,他跟别的孩子打架,瘦小的张成功冲上去帮他,两个人被几个大孩子揍得鼻青脸肿的不敢回家,他拉着张成功躲在麦垛后面,吃了偷摘的黄瓜,竟然依偎着睡着了。两家大人找到后半夜才找到,免不了又是一顿打。后来,爷爷去世,爹每次路过张家都是绕道走,还不许他和张成功玩。再后来,他放学回来,听说成功离开了村子,跟着他爹走了。张成功临走留下了他最心爱的弹弓,托人带给了他。

张成功的一席话,让柳实如梦初醒。

一个人活过,他能留下什么痕迹呢?怎么才算是活过呢?

他爹盖的房子,被他拆了,尽管当时已经很好了,还是被时代无情抛弃了,张大嗓的房子风光过后,也是岌岌可危了。他们留下了什么?这才多长时间,谁还记得他勤劳的爹和张成功曾经辉煌的爹?

除了养家糊口,他给这个社会留下了什么呢?若干年以后,会不会也没有人会记得他?

老话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看看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吧!他的化工厂,污水横流,昔日清澈见底的小溪,不见了鱼虾,散发着恶臭;小溪里听不见了轻快的洗衣声和大姑娘小媳妇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声,女人们没办法,只能在家里的洗衣盆里憋屈着洗衣服,边洗边骂他缺德。挖煤矿,粉尘漫天,多少井下工人患了尘肺,干不动了,老了,佝偻着身子离开,甚至煤矿道路两侧的树叶上都落满了一层灰尘,树都变成了灰色,像个没有生命的道具。

这是每一个人的共同家园,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和她紧密相连,息息相关,她养育着我们,又成就着我们,我们回报了什么呢?柳实觉得自己脊背一阵针扎一样,冷汗便下来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说起小时候的事,两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老伴端着手擀面进来的时候,这两个男人手拉手正一个劲地给对方道喜,这个说你儿子有福,能娶到我家闺女,那个说你闺女不错,给柳实家做儿媳妇正好。

第二天一早,柳实晕头涨脑刚起床,张成功就一身运动装,脖子里还搭着一条毛巾,跑步回来了。

“柳儿哥,村子里这路不行啊,坑坑洼洼的,应该要修一修了。”张成功边擦汗边说。

“你有啥想法?昨天你是不是没说完啊?”

“柳儿哥,老话说叶落归根,我在外漂泊够了,老了老了,怀念咱们家的山山水水了!”张成功望着村子,有点出神。

“我刚跑了一圈,咱们是守着一个聚宝盆啊,好好规划一下,村子里搞个特色旅游不成问题。竹林再扩大3倍规模,形成一个竹海,水库可以搞垂钓,小溪可以搞漂流,再弄几个农家乐,柳儿哥,咱俩可以带着乡亲们致富啊!”张成功谋划着小村的未来蓝图,有点眉飞色舞。

带领大家一起致富?

这些年,他办工厂,搞煤矿,埋头苦干都是为了自己一个小家的小康,看看生他养他的小村吧,他办工厂,废水污染环境,村民围堵厂门,他厌恶村民的“胡搅蛮缠”,鄙视他们的“见钱眼开”,却没有看到那条小时候清澈见底的小溪,已经黑水四溢,污秽不堪;村子里的小路,晴天一层土,雨天一脚泥;年轻人外出打工,李大爷、张奶奶等好几位老人无人照顾;村子里的房子,明显出现两极分化,有钱的人家住上了新房,贫困的几家,还是老房子。

“安居乐业”,房子,对于一个农民来讲,不只是安身立命、遮风挡雨的住所,那是他们的脸面,是自己给自己立的功德碑、里程碑。房子在承载挡风遮雨的功能外,还是一个面子,用来显示主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柳实深刻理解了他的父辈,他们对房子的渴望,对盖房子的热情向往,作为一个农民,他已经完成了自己作为父母的使命,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农民,他的使命仅仅只是盖一座房子吗?柳勋早就说过,他不会要求父亲给自己盖房子,柳实也知道,儿子以后肯定会离开农村,到大城市里安家落户。

对于他,为后一代打算的使命就不存在了。多少年过去,他也会像他的父辈一样被人淡忘,他盖的房子也会随着岁月的更替而破败乃至被后代推翻再盖。最好的房子是什么?为自己竖个什么样的里程碑才是最好的呢?

张成功昨天的话又清晰地在耳边回响:“谁会记得你?”这句拷问,他柳实也无法回答。他虽然没有离开过这村子,他也没有底气说,全村老小都会记得他,都会说他好,毕竟,他做了什么能让大家竖起拇指夸一夸的事呢?

“成功!”他朝着张成功急切地伸出手去!似乎张成功是那棵救命的稻草。

“柳儿哥!”张成功握住了他的手,使劲儿攥着!

“走,咱回家!”

柳实和张成功开始在村子里四处转,请了专业的设计团队来对竹林和小村进行整体规划、设计和宣传。柳实又在计划盖房了,除了盖几家特色民宿,他们还计划盖一座养老院,把附近的孤寡老人都集中起来养老。他们着手向政府提出修建养老院和开办生态旅游业的规划。柳实这次盖房子,不是为了自己,可是他却体会到满满的幸福感,村里的老人见了他俩亲切地喊着小名,拉着他们的手,问东问西。

“我就说嘛,淘气的孩子都聪明,你瞧瞧,这俩可不就是出息了嘛!”李大爷捻着胡子眉开眼笑。

“可不咋地,这俩小子小时候没少祸害我的苹果树!”

“张奶奶,放心,等我们盖了养老院,给您老一间最宽敞的,就当赔您啦!”

“那可好!那可好!我就盼着住你的新房子了。”张奶奶没牙的嘴,乐得合不上。

年轻人也尊敬地喊他们一声叔,敬上一支烟,恭敬地点着火,话里话外打听着他们的规划。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舒展,四肢百骸都是那样的熨帖,虽然每天跑规划、办手续累得腰酸背痛,但心里却很高兴,浑身用不完的劲。

张成功回了深圳,说去筹集资金,把产业转移回来,再发动那边的生意伙伴,一起来家乡投资。他们每天保持着联系,每次打电话都说半天,共同勾画着小村的发展蓝图。张成功说他联系了几个老板,过几天一起回来,他们对生态旅游也很感兴趣,可以考虑投资。

柳实拿到规划手续和营业执照的时候,接到了张成功的电话,他下午的飞机,说要给柳实一个惊喜,柳实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上了车,张成功说我来开车,你坐边上,看看我带来的好东西。柳实打开文件包,是几份投资意向书,还有一份生态庄园设计规划图,甚至还有他拟定的招聘广告的预案。

柳实也把手里的规划手续给他看,“哈哈哈,柳儿哥,万事俱备,我把公司也转让了,钱都拿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作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张成功拍着方向盘,眉飞色舞,转头和柳实说着话。

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是一辆大货车,显然是超载了,笨拙地在路上扭着麻花,张成功开着车准备从左边超车,在他踩下油门加速的时候,大货车没有打转向灯突然向左打方向,把左边车道挤占了一半,张成功避让不及,也只得向左急打方向,车一头撞在了隔离带上,發出刺耳的刹车声和碰撞声……

柳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胳膊上、头上都缠着绷带,看起来很严重,幸好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他睁开眼看到老伴,第一句话就问,“成功呢?他有没有事?”老伴眼睛肿得像个烂桃子,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不说话,柳实急了,挣扎着就要下地,老伴赶紧伸手按住他,让他不要动。

“成功呢?成功在哪儿?他怎么样了?我要见他!”柳实又要站起来。“成功,成功没事,你好好养着,过几天带你去看他啊。”老伴扶着柳实躺下,转身就掉了眼泪。

柳实心急如焚,趁着老伴打水的功夫,自己下了床,扶着墙出了门,病房对面就是护士站,他向护士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张成功的病人,护士指了指隔壁的重症抢救间,他扶着墙慢慢挪过去,病床上躺着一个被包扎成“木乃伊”的病人,“成功,成功!”柳实挨到床边,低声喊着他的名字,张成功伤得比他重,手术完了一直没有清醒,这会儿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好半天才聚焦到他脸上,柳实抓住他的手,张成功费力地向一侧努努嘴,示意柳实枕头下面有东西,柳实伸手,摸出了一张银行卡,张成功嘴唇翕动着,柳实俯下身,“密码……是我生日,盖房子……”柳实含着眼泪点点头,两双手握着那张卡,突然张成功的手松开了,无力地滑落下去。

“成功!成功!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护士从门外冲进来,“请您回避,我们正在抢救!”医生让柳实退出房间。

“医生,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弟弟啊!”柳实两腿发软,拉着医生的手就要跪下去,医生急忙把他扶起来,交给找过来的老伴,“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柳实不肯离开,扶着墙在门外焦急地看着医生护士出出进进地忙碌,他几次想要冲进去,又被老伴拉住了,他知道他进去也是添乱,可是,他兄弟在里面生死未卜,就在昨天,他们还计划着盖房子、开公司,带着乡亲一起奔小康,怎么一转眼就成这样了呢?

焦心的等待,柳实的五脏六腑都被房间里的抢救牵扯着。门,缓缓打开,医生出来了,摘下口罩,对着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柳实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护士!快来,抬到急救间!马上抢救!”医生一把扶住他,几个医护人员又是一阵忙碌!

“爸爸!”“老柳!”柳实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儿子柳勋和老伴,还有哭成泪人,一脸悲伤憔悴的安然。他看到安然,眼泪又下来了!

葬礼是为活着的人准备的,他们需要一个宣泄伤感的场所。5天后,张成功的告别仪式上,哀乐低回,柳实麻木地被人用轮椅推进来,再最后看一眼从小长大的伙伴、分离多年的兄弟。柳勋扶着一身黑衣的安然,她已经哭得没有了眼泪,只是怔怔地看着父亲的照片,机械地向亲朋好友鞠着躬,身材单薄的她越发像个纸片人,一阵风就能吹跑,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只有和站在身边的柳勋目光交汇时,眼底才有一点生机。

柳实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王大力,一身黑衣的王大力!

王大力也看到了他,但显然,他是为了张成功来的,他和张成功认识?成功很小的时候离开家,这次回来大部分时间都和柳实在一起,他们差不多形影不离,一起到竹林看地形,设计未来的民宿,一起规划养老院的运营,一起跑政府咨询政策,从没有听成功说起过王大力,也没见他二人打过交道,他来送别成功?难道他们认识?

柳实的悲伤让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不愿意多想,他对着每一个来送张成功的人点头致谢。成功!你看到了吗?你总是担心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把你遗忘抛弃了,你看李大爷、张奶奶他们都来了,他们知道你回来是要带领大伙儿奔小康,他们满心欢喜,指望着能住上新房子,安享晚年,他们记得你,他们盼着你,念着你!张奶奶给你烧了好多的纸钱,她说让你到那边用这些钱,盖一座养老院,过几年,她就过去住你盖的新房子!

给张成功烧过了“三七”后,柳勋和安然又出国继续深造,柳实却没有了精神再去张罗办公司的事。他每天对着张成功的遗像和设计图纸发呆,手里攥着成功留下的银行卡,仿佛成功带走了他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躯壳。村子里原本被他们带来的一股欣喜劲,也随着张成功的离开,悄然沉寂。

一天傍晚,王大力带着一瓶酒敲开了柳实的家门,告诉了他一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张成功是我表弟,他妈妈是我姑姑,亲姑姑。当年,姑父离开村里到深圳,开始给别人打工,后来自己摆摊卖蔬菜水果,慢慢地越来越好,开了几家连锁店。成功被姑父带到深圳,在那里上学,后来自己开始学做生意,开了一家制衣厂,专门做服装进出口,挣了一些钱。

那年,你要办餐巾纸厂,要租我的库房,我刚开始答应了,后来反悔不租了,你在我厂门口坐了3天,我又租给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办厂是成功的爹也就是我姑父资助的,我开始不知道你们两家的事,就答应租给你,那天你在厂里碰到我爹,他认出了你,我才知道你们两家有过节,我爹瞒着我打电话问姑父的意见,姑父說让我看着办。我就犹豫了,后来你在门口坐了两天,我被你感动了,我想你要是第三天还来,我就想办法租给你,第三天,你果然来了,我就给成功打电话说了这事,他一听就赶紧让我租给你,怕你有啥想法,就一直瞒着你这事。后来,你的餐巾纸厂办不下去了,改行做化工,我借给你的钱,也是成功的。这次车祸,你坐在右边的副驾驶,成功下意识地往左急打方向盘,我猜他也是怕你被大货车撞到,我去了交通队,交警说如果车子当时可以减速,大货车会撞到车的右侧,左侧驾驶座的司机是安全的……

柳实惊得瞪大了眼,他盯着王大力,好像看到他的脸一会儿是幼年时5岁的张成功,一会儿又是40多岁的张成功,两张脸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5岁的张成功和40多岁的张成功,都冲他笑着,叫着他“柳儿哥,你等等我”。

王大力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抱着成功的遗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一年后,“竹海生态旅游庄园”挂牌,大红的招聘广告早就贴出去了,招聘面试处每天热闹非凡。柳实亲自坐镇,只要来报名的,都会根据个人特长安排试用和培训。

公司开业那天,楼门口赫然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建设生态文明科学开发自然资源”

下联:“追求经济效益不忘保护绿水青山”

竹林要盖几栋特色别墅,又不能破坏环境,还要与竹林巧妙地融为一体,工期紧张,资金有限,这事已经困扰柳实好久了。柳勋得知情况后,自告奋勇要为柳实同志分忧。

“柳实同志,我很认可您关于农民和房子的理论,从根上讲,我柳勋也是农民,我也有义务给自己盖一张‘名片,这个任务就交给我,怎么样?”

“你?你多久能盖起来一座别墅?”

“30天!拎包入住!”

“扯淡!”

“打赌?盖不起来,我滚出中华人民共和国!”

“行!”

8月9号,没有动静,10号没有动静,11号还没有动静,柳实坐不住了,冲到儿子的房间,柳勋神神秘秘地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看见他爹进来,立即起身并且合上了电脑,冲柳实一摊手,表示无可奉告,他满腹狐疑地被“赶”了出来。

11号,几辆大卡车开进了小村的竹林,6个工人从车上开始卸货,不是砖不是瓦,不是水泥和沙子,是一些长短粗细不同的钢材,看样子并不重,工人们开始量尺寸,按照图纸像搭积木一样开始“搭”房子,这可是新鲜!村里的乡亲呼啦啦来了一群,像看戏一样看工人施工。

柳勋索性开始了现场讲解:各位父老乡亲,这种房子叫轻钢房,比咱们常盖的砖混结构更节能环保,优点是基础造价低,工厂加工,质量有保证,而且这些钢材可以回收,施工时间短,房子用到的墙板、屋面板、保温材料都是厂家根据你的尺寸生产好的,省时省力,抗震抗风,安全可靠。

“柳勋,这房子结实吗?”

“王大爷,这房子能抗8级地震呢,你说结实不结实?放心吧,您老!”

“柳勋,这房子能按照我要的样子设计吗?”

“刘哥,完全可以!我这里有好多图册,你可以看看,选一套你喜欢的。”

“柳勋,这房子能住多少年啊?”

“嫂子,咱们砖混房子能住50年,这房子轻钢结构龙骨全部采用高防腐镀铝锌轻钢,设计寿命是100年!你不喜欢了,咱们可以拆了再翻新。”

人群后面的柳实,听了这些对话,频频点头,在心里为儿子点赞,背负着手,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他要到成功的坟前,去告诉他,他的儿子,他的女婿可以接过他们的接力棒了,这些年,他有什么开心还是不开心的事,都喜欢到这里坐坐,和他说说话。

“柳实同志,我再送您一个大礼包,如果满意的话,能不能聘请我做你们公司的CEO?”儿子抱着电脑,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

“你小子!先给我看看啥礼包。”柳实对这个儿子的能力不再怀疑,他甚至盼望着柳勋能多从这个本本里“变出”更多的戏法。

“您看,这个是智慧家居,我给您搞了一个集成化、现代化、智能化的房屋管理系统,我在轻钢别墅设计的时候,已经布了线,利用网络通信技术、自动控制技术和安全防范技术、音频视频技术……”

“停!你能不能简单点说,我听不懂!”柳实打断了儿子的长篇大论。

“好!简单说就是,只要客人订了房,他还没办理入住的时候,就可以根据咱们提供的密码,按照他自己的喜好,调节房间的温度、湿度,控制窗帘,打开灯,打开电视搜到想看的节目,指挥咖啡机做一杯浓香的咖啡,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嘿!老爸!嘿!你想啥呢?”柳勋看他爹想得出神,就伸手在他面前晃着!

“儿子,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可以实现?”柳实睁大了眼睛问。

“爹呀!这技术已经不新鲜了!在咱家也可以实现,你坐在办公室就可以遥控指挥机器人做饭搞卫生啦!将来,机器人可以走进千家万户。”柳勋一脸认真。

“哈哈哈哈……”柳实听着儿子描绘的前景,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盖房子不用砖瓦,这是他亲眼看见的,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儿子说的都可以实现!

他又一次来到成功的坟前,一边用手清理坟前的杂草,一边对着成功说:“成功,儿子可以了,他比咱俩强。公司交给他,我们都可以放心。我老了,干不动了,思想也跟不上时代了,我准备退休了,你说行不行啊?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北京去了无数次了,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特别想再去一次,到天安门看一看,站一站。等到国庆节,组织咱敬老院的大爷大妈们都来看看北京天安门,看看升国旗,让他们看看大阅兵,看看咱们国家的变化!”

一周后,柳勋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公司的委托书,聘任他为CEO,联合签名的是他的父亲和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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