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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评·旨评(三十七)

——品《脂砚斋评石头记》(三十七)

品旨评第三十七回:海棠诗社

先看本回首评

[旨评:海棠名诗社,林史傲秋闺。纵有才八斗,不如富贵儿。

美人用别号,亦新奇花样。且韵且雅,呼去觉满口生香。

起社出自探春意,作者已伏下回“兴利除弊”之文也。此回才放笔写诗、写词、作札,看他诗复诗、词复词、札又札,总不相犯。

湘云,诗客也。前回写之,其今才起社。后用不寂不离闲人数语数折,仍归社中,何巧活之笔如此。]

(品:此首评前四句意思归结为都不如富贵儿,谁?宝钗

次赞别号新奇雅致。

再赞探春才华在其请帖中已展露,诗写得也好。为探春在贾府大展伸手做了铺垫。

末赞湘云也诗才了得。

当然这一切都是作者写的,不但诗好,情节设计安排也好。)

再看本回身评

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过宗祠及贾母起身,宝玉诸子弟等送至洒泪亭。却说贾政出门去后,外面诸事不能多记。却说宝玉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日正无聊之际,只见翠墨进来,手里拿着一幅花笺送与他。宝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可好些了?你偏来了。”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凉着了一点儿。”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时,上写道是:

妹探 谨奉

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光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痌瘝惠爱之深哉!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忽思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者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妹则扫花以待。此谨奉。

宝玉看了,不觉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的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说着就走,翠墨跟在后面。

刚到了沁芳桥,只见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见了宝玉,便迎上去,口里说道:“芸哥儿请安,在后门口等着呢,叫我送来的。”宝玉打开看时,写道是:

不肖男 芸儿恭请

父亲大人万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前因买办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儿匠,[旨评:直欲喷饭,真好新鲜文字。](品:探春那么好的情致和文字,评书人居然不置一评。对这等没脸没皮的东西却兴致勃勃,真是的。)并认得许多名园。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大人若视男如亲男一般,[旨评:皆千古未有之奇文。初读令人不解,思之,则喷饭。](品:既为千古奇文,那就抄去把玩吧!)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台安。男芸跪书。[旨评:接连二启,字句因人而施,诚作者之妙。](品:这倒是。作者故意放在一起对比,考考读者的赏析水平。宝玉处置得好!)

宝玉看了笑道:“独他来了,还有什么人?”婆子道:“还有两盆花儿。”宝玉道:“你出去说我知道了,难为他想着。你便把花儿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同翠墨往秋爽斋来,只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旨评:却因芸之一字工夫,已将诸艳请来,省却多少闲文,不然必云如何请,如何来,则必至有犯宝玉,终成重复之文矣。](品:评得是。不过请宝玉有书,请其他姐妹呢?这样的雅事,作者不是安排宝钗、黛玉或宝玉发起,却是探春,评书人不给个说法?)

众人见他进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黛玉道:“此时还不算迟,也没什么可惜。但是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旨评:必得如此,方是妙文。](品:看来还是作者心细,安排探春“写了几个帖儿”。)[旨评:若也如宝玉说兴头话,则不是黛玉矣。](品:宝玉说方妙。)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紧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嫌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旨评:“这是正紧大事”已妙,且曰“平章”更妙。的是宝玉口角。](品:宝玉热心鼓动,是宝玉性格。)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旨评:妙,宝钗自有主见,真不诬也。]

(品:不存在主见不主见的。)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旨评:看他又是一篇文字,分叙单传之法也。](品:年纪最长,适合掌坛。)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旨评:看他写黛玉,真可人也!](品:有见地!)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旨评:未起诗社,先起别号。](品:雅到位。)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旨评:最妙一个花样。](品:起的切。)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桐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来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想来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旨评:妙极,趣极,所谓“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看因一谑,便勾出一笑号来,何等妙文哉。另一花样。](品:这里有什么“侮”的?姊妹玩笑而已。探春说得好。)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旨评:妙文。迎春、惜春故不能答言,然不便撕之不叙,故插他二人问,试思近日诸豪宴集,雄语伟辩之时,座上或有一二愚夫不敢接谈,然偏好问,亦真可厌之事也。](品:想多了。这些点评实愚。)李纨道:“我是封他为‘蘅芜君’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旨评:必有是问。](品:为啥必有呢?他也可以自嘲一号呀!)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个字恰当的很。”[旨评:真恰当,形容的尽。](品:这不是故意打趣吗?确也切。)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王’就好。”[旨评:妙极,又点前文。通部中从首至末,前文已过者,恐去之冷落,使人忘怀。得便一点,未来者恐来之突然,或先伏一线,皆行文之妙诀也。](品:哪有这么复杂,取笑而已。)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旨评:赧颜如闻,不知大时又有何营生。](品:小小的不好意思一下。与大时候何干?)探春道:“你的号多的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旨评:更妙!若只管挨次一个一个乱起,则成何文字?另一花样。](品:一个男孩子在一堆女孩子中间,自然是这个打趣的对象,男孩子往往甘之如饴。)宝钗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旨评:假斯文、守钱虏,来看这句。](品:这是啥评语?煞风景的。人家谦虚一下也不可以?)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情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

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极是。”探春等也知此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的多,又没趣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宝钗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的,或请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

探春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做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迎春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旨评:真正好题,妙在未起诗社,先得了题目。](品:有积极分子,自然有人应和。)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作诗。”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旨评:真诗人语。](品:说的是。)

迎春道:“就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却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

待书一样预备下四分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和丫鬟们嘲笑。[旨评:看他单写黛玉。](品:这是黛玉长处,可能早有了,故不忙。况且不如此写,咋个表现宝玉关切呢?)迎春又命丫鬟炷了一支“梦甜香”。原来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烬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受罚。[旨评:好香。专能撰此新奇字样。](品:这名作者随口取的?)一时,探春便先有了,自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迎春。因问宝钗:“蘅芜君,你可有了?”宝钗道:“有却有了,只是不好。”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来踱去,因向黛玉道:“你听,他们都有了。”黛玉道:“你别管我。”宝玉又见宝钗已誊写出来,因说道:“了不得!香只剩了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就完了,只管蹲了那潮地下作什么?”黛玉也不理。宝玉道:“我可顾不得你了,好歹也写出来罢。”说着,也走在案前写了。

李纨道:“我们要看诗了,若看完了还不交卷,是必罚的。”宝玉道:“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旨评:理岂不公。](品:评诗在行。)你评阅优劣,我们都服的。”众人都道:“自然。”于是先看探春的。稿上写道是:

咏白海棠 限门盆魂痕昏韵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大家看了,称赏一回。又看宝钗的道:

珍重芳姿昼掩门,[旨评:宝钗诗全是自写身分,讽刺时事,只以品行为先,才技为末,纤巧流荡之词,绮靡秾艳之语,一洗皆尽。非不能也,屑而不为也。最恨近日小说中,一百美人诗词语气,只得一个艳稿。](品:刚出一句便开评,性急了。待李纨评后再评不迟嘛!)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旨评:看他清洁自厉,终不肯作一轻浮语。](品:先入为主的看法。)

淡极始知花更艳,[旨评:好极!高情巨眼,能几人哉。正“一鸟不鸣山更幽”也。](品:评太急,看完再比较。“淡极始知花更艳”这句并不出奇,淡是假,追求的还是一个艳字,可见虚伪。)太急愁多焉得玉无痕。[旨评:看他讽刺林、宝二人,省手。](品:宝钗自己作诗,干嘛讽刺人呢?有这动机,诗定入不了上乘。不过只是评书人的意思,未必是宝钗的意思。)欲偿白帝凭清洁,[旨评:看他收到自己身上来。是何等身分。](品:与身分何干?清洁的目的是偿白帝,如此诗还有何意境呢?)[旨评:看他讽刺林,收到自己身上。是何等身分!](品:人家的诗原是不错的,这一评便无味了。)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说着,又看宝玉的,道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旨评:这句直是自己一生心事。](品:诗言情,可也。)宿雨还添泪一痕。[旨评:妙在终不忘黛玉。](品:说到泪就黛玉,有些牵强。评书人的泪不比黛玉少,只不过流动得不值。)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旨评:宝玉再细心作,只怕还有好的,只是一心挂着黛玉,故平妥不警也。](品:其实也很不错了。)

大家看了,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终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们都有了?”说着,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李纨等看他的写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门,[旨评:且不说花,且说看花的人,起的突然别致。](品:这句“且不说花说看花人”评得不错。)碾冰为土玉为盆。[旨评:极妙,料定他自与别人不同。](品:碾冰为土,确实构思奇妙。从何处想来?)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是: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旨评:虚敲旁比,真逸才也。且不脱落自己。](偷、借两句已是上乘。)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旨评:看他终结到自己,一人是一人口气。逸才仙品,固让颦儿。温雅沉着,终是宝钗。今日之作,宝玉自应居末。](这些评语不是评诗。)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芜。”探春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那首原不好,这评的最公。”[旨评:话内细思,则似有不服先评之意。](品:尤其评书人,诗为出便先评。李纨是格守“女德”的形象代表,自然会选所谓含蓄浑厚。不过她说了不同标准下的最好,还是很公正的。)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

李纨道:“从此后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你们只管另择日子补开。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的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宝玉道:“到底要起个社名才是。”探春道:“俗了又不好,特新了,刁钻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诗开端,就叫个‘海棠社’罢。虽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碍了。”说毕大家又商议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贾母、王夫人处去的,当下别人无话。[旨评:一路总不大写薛、林兴头,可见他二人并不着意于此。不写薛、林,正是大手笔。独他二人长于诗,必使他二人为之,则板腐矣。全是错综法。](品:这没啥不可理解的。她俩若主导此事,不等于炫耀?况且只有七人,管理者三人,成员四人,规模太小。凭两人诗才都不屑于争胜。如黛玉轻轻地就拟出一首来。)

且说袭人[旨评:忽然写到袭人,真令人不解。看他如何终此诗社之文。](品:贾芸送花应该有个交代。)因见宝玉看了字帖儿,便慌慌张张同翠墨去了,也不知何事,后来又见后门上婆子送了两盆海棠花来。袭人问是那里来的,婆子们便将宝玉前一番缘故说了。袭人听说,便命他们摆好,让他们在下房里坐了。自己走到自己房内,秤了六钱银子封好了,又拿了三百钱走来,都递与那两个婆子,道:“这银子赏那抬花的小子们,这钱你们打酒吃罢。”那婆子们站起来,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不肯受,见袭人执意不收,方领了。

袭人又道:“后门上外头可有该班的小子们?”婆子们忙应道:“天天有四个,原预备里头差使的。姑娘们有什么差使,我们吩咐去。”袭人笑道:“我有什么差使!今儿宝二爷要打发人到小侯爷家与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可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上的小子们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就往这里拿钱,不用叫他们又往前头混碰去。”婆子答应着去了。

袭人回至房中,拿碟子盛东西与史湘云送去,[旨评:线头却牵出,观者犹不理会。不知是何碟何物,令人犯思夺。](品:有必要犯思夺?)却见槅子上碟槽子空着,[旨评:妙极细极,因此处系依古董式样抠成槽子,故无此件,此槽遂空,若忘却前文,此句不解。](品:知道了。)因回头见晴雯、秋纹、麝月等都在一处做针黹。袭人问道:“这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那去了?”众人见问,都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来。半日,晴雯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的,还没送来呢。”袭人道:“家常送东西的家伙也多,巴巴的拿这个去。”晴雯道:“我何尝不也这样说。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旨评:自然好看,原该如此。可恨今之有一二好花者,不肯象景而用。](品:又恨。不哭就恨。)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就没带来。你再瞧,那槅子尽上头的一对联珠瓶还没收来呢。”

秋纹笑道:“提起瓶来,我又想起笑话。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那日因见园里桂花开了,折了两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的才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玩,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与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的无可无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得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又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薄,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那一个。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夸宝玉又是怎样孝敬,又是怎样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了,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了?我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子退还太太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听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儿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是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赔个不是罢。”

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旨评:看他忽然夹写女儿喁喁一段,总不脱落正事,所谓此书一回是两段,两段中却有无限事体,或有一语透至一回者,或有反补上回者,错综穿插,从不一气直起直泻至终为了。](品:确是作者功力。)麝月道:“那瓶得空儿也该收来罢。老太太屋里还罢了,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也不大管这些事,不如早些收来是正经。”晴雯听说,便掷下针黹道:“这话倒是,等我取去。”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秋纹也同他出来,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来。

袭人打点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旨评:“宋”,“送”也。随事生文,妙!](品:作者妙手。)向他说道:“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如今打发你与史大姑娘送东西去。”那宋妈妈道:“姑娘只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顺去的。”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妙!]两样鲜果。又揭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又说道:“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子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与姑娘尝尝。再前日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玩罢。[旨评:妙,隐这一件公案,余想袭人必要玛瑙碟子盛去,何必骄奢轻发如是耶?固有此一案,则无怪矣。](品:是宝玉的意思。)这绢包儿里头是姑娘上日叫我作的活计,姑娘别嫌粗糙,能着用罢。替我们请安,替二爷问好就是了。”宋妈妈道:“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说的没有,姑娘再问问去,回来又别说忘了。”袭人因问秋纹道:“方才可见在三姑娘那里?”秋纹道:“他们都在那里商议起什么诗社呢,又都作诗,想来没话,你只去罢。”宋妈妈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另外穿戴了。袭人又嘱咐他:“从后门出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宋妈去后,不在话下。

宝玉回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到房内告诉袭人起诗社的事。袭人也把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去的话告诉了宝玉。宝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袭人劝道:“什么要紧,不过是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宝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发人接他去。”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回复道生受,与袭人道乏。又说:“问二爷作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起什么诗社作诗呢。史大姑娘说,他们作诗也不告诉他去,急的了不得。”宝玉听了,立身便往贾母处来,立逼着叫人接去。贾母说道:“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宝玉只得罢了,回来闷闷的。

次日一早,便又往贾母处来,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了,宝玉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始末原由告诉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诗看,先说与他韵。他后来,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湘云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众人见他这般有趣,越发喜欢,都埋怨昨日怎么忘了他,遂忙告诉他韵。史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旨评:可见越是好文字,不管怎样就有了。越用工夫,越讲究笔墨,终成涂鸦。](品:这也需功底。)先笑说道:“我却依韵和了两首,[旨评:更奇。想前四律已将形容尽矣,一首犹恐重犯,不知二首又从何处着笔。](品:会者不难。)好歹我却不知,不过应命而已。”说着递与众人。众人道:“我们四首,也算想绝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两首。那里有许多话说,必要重了我们。”一面说,一面看时,只见那两首诗写道: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旨评:落想便新奇,不落彼四套。](品:新未必奇。)种得蓝田玉一盆。[好。“盆”字押得更稳,总不落彼三套。]

自是霜娥偏爱冷,[旨评:又不脱自己将来形景。](品:预知将来?)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旨评:拍案叫绝!压倒群芳,在此一句。](品:这一句不错。)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旨评:真好。](品:好!)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更好。]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二首真可压卷。诗是好诗,文是奇奇怪怪之文,总令人想不到忽有二首末压卷。]

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作了海棠诗,真该起这海棠社了。”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与他评论了一回。

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去安歇。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旨评:却于此刻,方写宝钗。](品:高手总最后出牌。)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去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

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子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的周到。

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像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旨评:必得如此叮咛,阿呆兄方记得。](品:有哥哥使唤多好!)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无话。

这里宝钗又向湘云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湘云只答应着,因笑道:“我如今心里想着,昨日作了海棠诗,我如今要作个菊花诗如何?”宝钗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做的太多了。”湘云道:“我也是如此想着,恐怕落套。”宝钗想了一想,说道:“有了,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要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

湘云笑道:“这却很好。只是不知用何等虚字才好,你先想一个我听听。”宝钗想了想,笑道:“《菊梦》就好。”湘云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个,《菊影》可使得?”宝钗道:“也罢了,只是也有人作过。若题目多,这个也算的上。我又有了一个。”湘云道:“快说出来。”宝钗道:“《问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说道:“我也有了,《访菊》如何?”宝钗也赞有趣,因说道:“越性拟出十个来,写上再来。”说着,二人研墨蘸笔,湘云便写,宝钗便念,一时凑了十个。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十个还不成幅,越性凑成十二个便全了,也如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

宝钗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个。又说道:“既这样,越性编出他个次序先后来。”湘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宝钗道:“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以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好景妙事都有了。”

湘云依言将题目录出,又看了一回,又问:“该限何韵?”宝钗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湘云道:“这话很是,这样大家的诗还进一层,但只是咱们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宝钗道:“那也太难人了。将这题目誊好,都要七言律诗,明日贴在墙上,他们看了,谁作那一个就作那一个,有力量者,十二首都作也可,不能的,一首不成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许他后赶着又作,罚他就完了。”湘云道:“这倒也罢了。”二人商议妥贴,方才息灯安寝。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末看本回尾评

[旨评:薛家女子何贞侠,总因富贵不须夸。发言行事何其嘉,居心用意不狂奢。世人若肯平心度,便解云钗两不暇。]

(品:该尾评是专为夸宝钗的。义助湘云为侠,发言行事为嘉,居心用意为深,谨守女德为贞。评书人把这一回都给了宝钗,宝钗不仅征服了书中诸人,也征服了评书人,独黛玉不服。)

品后凝思录

首回脂砚斋有评,雪芹有以书传诗之意,应该有专为诗创作一回,终于等到海棠诗社了。

作者巧妙安排宝玉同时接到两张帖子。一张是探春的花笺,一张是贾芸的字帖。大概要用第二张的丑衬托出第一张的美来。其实看到探春的花笺立刻会被其用意美、意趣美、行文美吸引,读来赏心悦目,不用谁来衬托。那大概是用第一张的美去凸显第二张的丑?其实也不用。读到贾芸的会立刻感到“恶心”。不过他送的白海棠却成全了探春发起的海棠诗社,这也是作者给读者的意外之喜。可惜评书人对探春写给宝玉的花笺一言不发,对贾芸的恶心之语却连连称奇。好在用了“喷饭”二字,又称赞了作者故意把这二帖放在一起,还算是明白人。

作者为给诗社取名和给诸钗取雅号设计了一连串趣意盎然的情节,各人的性格、趣味和意向也都跃然纸上。探春有号召力,写几个帖子一招都到。黛玉喜静,故热情不高。宝玉跳颤,把这看成“正紧大事”。宝钗也冷冷的,是觉得没到自己出头的时候,她怪宝玉大急躁。李纨大姐大,自告奋勇掌坛。黛玉提议取雅号,李纨首个响应,探春跟进。黛玉打趣探春的“蕉下客”,探春反击叫黛玉“潇湘妃子”。李纨直接给宝钗封了个“蘅芜君”。轮到宝玉,他成了众女孩打趣的对象,弄了十几个名号。这段热闹,评书人没有少评。评语有些小题大做,对姊妹间的玩笑话也总要挖空心思解个子丑寅卯来。择日不如撞日,马上就开张,咏白玫瑰。按李纨定的规则,迎春限韵并点“甜梦香”限时。探春先写完,宝钗在修改,宝玉思考并关心黛玉。黛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照玩不误。

诸钗咏的是盆栽白海棠,有白、香、娇、贵四个特点,限门盆魂痕昏韵。

探春的是: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宝钗的是: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宝玉的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黛玉的是: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四首都很美,都描写了一幅庭院里美人赏花抒情的画面。首联中先看“门”,探春是带重门,宝玉是映重门。重门,有庭院深深的意境,此二句纯写静态景。宝钗是昼掩门,此门是庭院门;黛玉是半掩门,此门是庭院内的房间门;此两句重在写人。写人,就把人的主观意识投射到门上了。宝钗为的是珍重芳姿,故白天也掩着门,按评书人的解读这是一种身分:谨守女德。黛玉是半卷湘帘,纯写女儿倚门观花态。再看“盆”,探春和宝玉又只是写景,没写观者自何处看来,都像是想象的。宝钗接“门”这一句,自己携手瓮灌苔盆,还写人。和探春一样盆里长满青苔,花是花,盆是盆。黛玉和宝玉一样,看到的都被花的“白”所掩映,花是盆,盆是花。宝玉看到的是雪满盆,毕竟花下之盆如何不得而知。黛玉“碾冰为土玉为盆”,无论是盆、土还是花都完全彻底地干净,一片冰清玉洁,其中“碾”字尤为传神。颔联抒发诗人对花的精神层面的理解和升华,关键在一个“魂”字,四首都表达了品格高洁的意思。探春的颔联中“玉是精神”“雪为肌骨”,都是“白”所化,说得比较直。宝玉用冰和玉做意象,联想到贵妃出浴和病西施捂住胸口的形象,有了些曲度,仍只在“白”字上作文章。宝钗的颔联就比较别致了,她用了动词“洗出”“招来”,有拟人意味和动感,影、冰、雪、露这些意象含蓄很多,不过还是只在说“白”。黛玉的颔联,第一句说“白”没说尽,只“三分”,留足了余地。第二句说“香”,这是其余的诗没有的,仅“一缕”也没说尽。仅“三分白”+“一缕香“就使白海棠的高洁与众不同了。梅之香乃“冰心傲骨”所化,是为魂,更含蓄,其意境已经大大地超越前三首了。自然这梅花之魂也是诗人自喻。最后联看颈联的“痕”和尾联的“昏”。探春的颈联有以花喻己的味道,又似乎还是重在说花。尾联终于点明“我”,那也是如缟仙一样的花在伴我咏黄昏。况“三更”与“黄昏”时间不一,全诗缺乏“我在赏花”的整体性。足见“三更”句只是“我”对花的一种想象,与“黄昏”无关。宝玉的颈联已经完全在写人了,“愁千点”“泪一痕”分明是自己和与自己一样多愁善感的一女子的“泪语”相惜,写的是两个人。尾联便直白地呼唤“独倚画栏”的女孩儿如有意,就用那幽怨的捣衣声或清笛声与我一起送别黄昏吧!评书人说,这四句写的就是宝玉和黛玉,算是有点靠谱的评语。宝钗的颈联和尾联才是全诗的高潮,诗言志,“淡极”的目的是“花更艳”,“清洁”的目的是“偿白帝”,这是宝钗一生的志向,就是要在世道中出人头地。多愁善感只能让玉有痕,何必呢?抒发过自己的志向,便亭亭玉立将自己融化在日暮之中,留下一尊美丽的剪影。“又黄昏”中的“又”意味着宝钗每日都活在自己的希冀中,如此送别一个又一个黄昏。评书人所谓的讽刺之说,本想抬高宝钗,却不想正是他们的自以为是贬低了宝钗的形象。此情此景,心里想着讽刺挖苦别人,心眼不是更小了吗?还有什么作诗的意趣呢?还能做出什么有品的诗来呢?黛玉的颈联和尾联则一下子低调了下来,只说自己。自己的形象仍然是倚门而立,只是已“倦倚西风”了。穿着月窟仙人缝就的白色素衣,幽怨地擦拭自己的泪痕,默默娇羞地不知向谁述说自己的心事。最后一句“向谁述”正应和宝玉的“如有意”。这种场合,两人却有意无意地心心相映,这大概是作者有意的设计。

这一段是本回高潮,作者有意插入一些表现袭人“能事”情节,比如犒赏贾芸的手下。又如安排给湘云送东西。又如秋纹说因宝玉孝敬老太太自己得王夫人赏。最后说到宝玉执意要接湘云回来,湘云和宝钗彻夜筹划再办诗会的事。这里有两个看点算是本回的小高潮。一是湘云补出两首咏白海棠的诗来,二是宝钗论诗。办成诗会这事,足见宝钗有哥哥的好处,使她可以全力帮助湘云实现自己也想做东办一次诗会的想法,使湘云彻底变成宝钗的支持者。

先说湘云的两首诗:

其一: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花因喜洁难寻偶, 人为悲秋易断魂。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首联一和首联二都与前四首不同,突破了庭院之门和种花之盆的约束。一说门是都门,二说门是萝薜门。一说神仙种的花,盆只做量词,不突出花的载体的意思。二说花不一定非种在盆里,墙角也成。颔联,两首都有自喻之意,“偏爱冷”“亦离魂”“难寻偶”“易断魂”等都是写当时诗人的心境。颈联又是咏花,雪、泪等意象的都是诗人心中之花了,已经是被“秋阴”“雨渍”“玉烛”“晶帘”欺过的花。尾联一“却喜”“岂令”两句一尚有乐观精神,尾联二已经欲哭无泪、欲诉无门了,只能在虚廊夜色中自怨自艾,可怜!“秋阴捧出何方雪”是好句,至于是否技压群芳,也只是评书人的意思了,倒是首联值得一赞。

再说宝钗论诗:

宝钗和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向湘云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

两人共拟出十二个咏菊的题目。湘云问限韵,宝钗道:“我平生最不喜限韵,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限。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从这两段论诗的话看来,宝钗确实对诗有比较深刻的理解。立意第一,韵次之,内容决定形式。过于追求新巧险,反而得不到好诗。宝钗所论,像是批那些评书人似的,读来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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